當綠苔輕輕推開盥室門時,浴桶旁的夢時剛脫下外衣。
水汽氤氲,燭火萦繞。
少年立于光亮深處,結實而緊緻的身體一覽無餘。
綠苔腳步無聲,緩緩行至他身後半丈處。
頓了頓,又遲疑着不敢再往前。
她氣息發顫,喃喃喚了聲“公子”。
夢時迅速扯過長巾搭在自己身上。
面色陰沉地看向她,“你進來做什麼?”
綠苔壯着膽子繼續往前,直至與他隔着一臂的距離。
她好似聞到了水汽的味道,以及他身上淡淡的體香。
那是男兒特有的味道,也是力量的味道。
她垂首低語:“奴婢……是來伺侯公子沐浴的。”
“不用了,你出去吧。”
他轉過身去,似乎不想與她廢話。
綠苔不想出去。
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走進來,哪是一句話就能打發走的?
沉默了片刻,她端起旁邊水盆,自顧自地往浴桶裡滲熱水。
少年再次低喝,“出去!”
她吓得心頭一顫,卻仍是硬着頭皮繼續倒熱水。
邊倒邊說:“奴婢來時顧大人便交代過,奴婢往後的身份……是公子的通房,負責貼身照顧公子的飲食起居。”
不提“顧大人”還好,一提他,少年瞬間火起。
他猛地揮掉她手中水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落地的水盆濺得二人滿身是水。
綠苔反應不及,被掐得連連後退,直至後背抵到牆壁。
她喘不上氣,感覺自己要死了。
昏暗的光影裡,少年狠厲如羅刹:“我早就說過,我不需要什麼通房,你若不想被流放,最好離我遠一點,否則,”
他咬了咬牙:“我定會讓你過得比流放還要慘!”
說完他又蓦地松開了她。
綠苔捂着脖子狠命咳嗽,咳得面色脹紅。
她聲音哽咽:“可若是顧大人……”
“休要再提顧大人。”他厲喝一聲。
頓了頓,又冷冷道一聲,“滾!”
綠苔淚落腮邊,轉身跑出了盥室,留下一路倉皇的水漬。
少年仍是滿腹氣惱,扯掉身上長巾,狠狠踹向地上的水盆。
“咣當”幾聲響,水盆飛向牆壁,又飛快彈地回到地面。
夜色深沉,屋内燭火也跟着閃爍不止。
江潮回去後自是将夢時的反應一一禀報。
末了仍心頭不甘:“那小子太不知好歹,大人當初就該讓他去自生自滅的。”
顧不言并無怒色,不過淡然道了句:“他收下那姑娘便好,旁的不必去計較。”
說完合上案卷步出案前,“時辰不早了,下值吧。”
江潮仍呆立于側:“大人為何……對那小子恁般好?”
“本座自有道理,你無須多問。”
顧不言懶得再理他,轉身走出公房,跨上了回府的馬車。
馬車在暮色中一路疾行,很快到達顧府。
馮氏如往常那般等着兒子回來,随後母子倆一道用了晚膳。
她免不得要唠叨幾句:“眼看着魏如姑娘都要入宮為妃了,你的終身大事究竟做何打算?”
“此事不急,母親勿要憂心。”
馮氏的語氣意味深長,“上回你可是答應了為母,說忙完公務便要接金姑娘進府的,我瞧着近段你也閑了,是不是該去接她了?”
“母親,北鎮撫司的事務多着呢,兒子何時有閑的時候?”
馮氏陡然沉下面色,“那你讓金姑娘喝避子湯喝到何時?”
他聞言一怔,蓦地紅了臉頰。
随即扭頭藏起面色,一時無言。
他竟不知母親也知曉了金毋意喝避子湯之事。
馮氏繼續低斥:“你究竟從何處學來這薄情郎的把戲,隻圖自己快活,全然不顧女子感受?”
此話如鞭笞,刺耳又刺心。
母親向來和藹慈祥,今日卻為了一女子這般責罵他,他一時竟有些受不住。
“兒子并不像母親所說的這般。”
他頓了頓,又說:“兒子明日休沐,會去世安苑接她,就看她……願不願意來。”
他料定金毋意不願住進顧府。
稱去接她也不過是為了搪塞母親而已。
“來不來是金姑娘的事,接不接卻是你的事,有誠意,才會有情意。”馮氏軟下了語氣:“我待會兒讓秋玉将‘墨香苑’收拾出來,到時你與金姑娘便住在那個院子裡。”
又說:“至于是娶是納,為母随你的意願,反正金姑娘無父無母,待她進府了再做決定也不遲。”
顧不言不再反駁,唯有諾諾應是。
屋内的氣氛總算緩和下來。
母子倆又閑聊了幾句,這便回屋洗漱歇息。
次日顧不言剛用完早膳,便見秋玉提來一個食盒,“這是城中李家鋪子的米糕,味道清香,老夫人急着想讓金姑娘嘗嘗,公子去世安苑時可順便帶去。”
以金毋意的手藝,還會缺這些糕點麼?
母親差人送來這個食盒,不就是催他早點去世安苑接人麼!
顧不言心頭無奈,卻也接過食盒應了聲“好”。
随後在秋玉的注視下轉身出府,坐上了去世安苑的馬車。
此時世安苑中一片甯靜。
金毋意正在後廚幫着春蘭剝豆子。
夢時則在前院的海棠樹下舞劍。
旭日東升,正是一天裡最惬意的時候。
顧不言剛邁進世安苑大門,便見夢時如一尾遊龍持劍淩空而來。
在即将刺到他時又猛的收劍,一個飛身,穩穩落在了院中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