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她:“哪裡好?”
“哪裡都好!”
他眉間舒展,似乎被安慰到。
轉而問:“你有表字嗎?”
金毋意搖頭:“娘親說,給貧妾取一個名字,足矣。”
“‘毋意’二字,是你娘親取的吧?”
“嗯,娘親希望貧妾無論何時何地,面對何人何事,都不要主觀臆斷、不要妄加猜測,但求我能清清靜靜、簡簡單單、平平安安地過完一生。”
提到李曼雲,顧不言本能地生出探究欲,“你娘親當真沒跟你提過她過往之事?沒在你面前透露過什麼别的期許?”
金毋意搖頭,神色失落:“娘親在世時言語極少,好似對貧妾的人生也無太多期許,不過是希望貧妾能好好地活着,如此而已。”
顧不言沉默了好半晌。
半晌後感慨:“金毋意,你已經很堅強了。”
“大人為何突然這樣說?”
他輕撫着她的發絲:“你一後宅女子,能豁出性命為金家翻案,不管是為一己之怨還是一家之仇,其毅力都遠超旁的女子了。”
她擡眸看他,目光灼灼:“大人這是在誇贊貧妾?”
他故意端起架勢:“本座不過是在實話實說。”
她彎唇一笑,“多謝大人。”
說完像貓兒一般再次鑽進他懷裡。
他收緊臂力,也彎起唇角默然一笑。
夜又深了幾重。
不遠處的屋舍傳來了公雞的打鳴聲。
二人就這般相依着靜靜睡去。
次日醒來時天已大亮。
那時火堆已熄,旁邊木架上的衣物也已烘幹。
二人更完衣整好發髻,這便動身回村。
夢時也一夜未睡。
他跟丢了他們,之後便像個孤魂野鬼四處尋找。
不隻在天坑内找,甚至還跑到天坑外找。
山裡的夜漆黑如墨。
他深一腳淺一腳找了大半宿,終是一無所獲。
最後他隻能坐在村口的那棵大樹上,一邊喝酒,一邊等。
他們總不會憑空消失吧!
他們總會回來的吧!
時間好難熬。
每一息都如刀刃。
他卻已習慣了等待,習慣了這種難熬的痛苦。
于是他在樹上從深夜坐到天蒙蒙亮,又從天蒙蒙亮坐到天大亮。
直至村民們開始打掃屋舍、放羊喂雞時,他才從村子前方的那塊草坪上看到了那二人徐徐走來的身影。
他們說說笑笑,旁若無人。
哪怕是走進村口時,也未發現坐在樹上的他。
少年握緊拳,握得全身都在發抖。
他冷眼看着他們進了村,看着他們與村民們招呼。
又看着他們去公廚用早膳。
待他們用完早膳金毋意單獨回屋時,他才從樹上縱身躍下。
金毋意一回屋便換了身幹淨衣裳。
正欲對鏡整理發髻時,便見夢時站在了門口。
他說:“還是由我來給小姐挽發吧。”
他說完提腿進屋,站在了她身後。
銅鏡中的二人皆一夜少眠,面色憔悴。
少年以手為梳,将她略顯淩亂的發絲一縷縷理順。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我昨夜本想給小姐送些果子去,卻見小姐并不在屋中,後來我便沿着天坑尋了一圈,也并未尋見小姐。”
他止住動作,擡眸看向鏡中的女子:“不知小姐昨夜去了何處?”
“怪我,沒提前知會你一聲,讓你擔心了。”
金毋意面露歉意:“昨夜我跟着顧不言去了天坑下的一處暗洞,那裡流螢飛舞宛如仙境,甚是好看。”
他聞言垂首,胸間心緒翻湧。
原來他們竟是去了暗洞!
怪不得他找了一圈也未發現他們的蹤迹。
他強壓着情緒繼續給她順發。
那順發的手指竟又開始莫名發抖。
他雙手交握,狠狠止住了手上的顫抖。
金毋意發現他的異樣:“夢時,你怎麼了?”
他擡眸,對着鏡中的她笑了笑:“沒怎麼,許久沒給小姐挽發,手法都生疏了,往後還是要給小姐多挽發。”
她松了口氣:“往後日子還長着呢,有你挽厭的時候。”
“我對小姐,永遠也不會有‘厭’的時候。”
他将她的發絲托起,挽成一個髻,故作随意地問:“小姐一整夜,都在那暗洞裡看流螢麼?”
金毋意微微一笑:“對呀,今早才回來。”
“流螢當真就這麼好看麼?”
他再次看向鏡中的她,又問:“小姐就沒與顧不言……行夫妻之事?”
她一頓:“夢時為何這樣問?”
他眼睫翕動,面上浮起擔憂:“我不過是想提醒小姐,這月亮村裡弄不到避子湯,若小姐與顧不言行房……而不慎懷上顧家子嗣,往後餘生,怕是一輩子也無法擺脫顧不言了,也将一輩子無法離開京城了。”
她心底一沉,手掌也在袖中暗暗握成拳。
這也正是她的憂慮所在。
昨夜行歡,終究是一場不計後果的放縱。
她不禁有些懊惱自己。
少年怔怔盯着她,言語中盡是試探:“許是我多慮了,小姐向來行事謹慎,又怎會出這樣大的纰漏呢!”
她卻沉默不言。
他看着她怔愣的樣子,眼裡閃過一絲慌亂,“莫非,小姐昨夜與顧不言……”
“沒有。”
她兀地打斷他,“昨夜我與顧不言隻是看了流螢。”
她撒謊了。
她從未在夢時面前撒過謊。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撒謊。
或許就是心虛,就是不敢面對那個不顧一切的失控的自己。
少年松了口氣,唇間浮起一抹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垂首,喃喃低語:“夢時,我與顧不言之間有個約定。”
他收起笑,啞聲問:“什麼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