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毋意轉頭看向少年。
如實相告:“在顧不言成親之前,我不得單方面終止與他的關系。”
少年胸口猛然一沉,面色瞬間灰白:“若顧不言一直不成親,小姐便一直不能離開他?”
她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他質問:“小姐為何要答應他?”
她沉默以對。
當時本不覺得這個約定有多苛刻,現在想來确實多有不妥。
少年氣得在屋内踱了兩步,整個人如一根繃緊的弦,“這下好了,顧不言可堂而皇之地攥着小姐不放手了。”
她急忙搖頭,“不會的,他是顧家大房獨子,總是要成親的。”
少年卻不依不饒,“萬一他就是不成親呢?”
又問,“萬一……他是想與小姐成親呢?”
金毋意被問得一哽。
随後溫婉一笑:“夢時,你想多了。”
他逼近她,死死盯着她。
微熹的晨光裡,少年身姿瘦長而挺拔,隻須稍稍伸臂,便可将她攬于懷中。
但他仍然隐忍而克制,“小姐能不能交個底,你是不是……對顧不言動心了?”
“夢時,你不可胡言亂語。”她立即否認。
随後從鏡前起身,背朝他,看向屋外泥地:“我和他之間向來隻有交易與利用,我也終歸是要離開京城的,又怎會對他心動呢?”
她像是在對少年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少年略松一口氣,卻仍是不安:“但有了你與他的約定,離開之日将漫漫無期。”
她回眸看他:“眼下金家案還茫無頭緒,夢時你急什麼呢?”
少年也被問得一哽。
片刻後回:“我并沒有急,我隻是……不想看着小姐委屈自己。”
頓了頓,又說:“但我會接受小姐的一切決定,也會一直陪着小姐。”
“謝謝夢時。”
她滿懷感激:“你放心,到時若顧不言阻止我們離開,我們便暗着離開,反正腳長在我們身上,怕甚?”
“小姐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少年眉眼一彎,終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
金毋意也松了口氣,轉身坐回到鏡前。
卻無意中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不禁一怔:“你飲酒了?”
他無措地笑了笑,故作平靜地聞了聞自己的衣袖:“昨夜與這兒的村民飲了兩杯,沒成想今日還有味兒。”
“在外頭,要少飲酒。”
“小姐放心,下次不會了。”
屋内的氛圍總算緩和下來。
兩人說說笑笑,不過片刻,他便為她挽好了發髻。
午間,顧不言領着一行人在公廚用了午膳。
随後便準備動身去姑蘇城。
魏達雖已是月亮村一員,但眼下斧頭幫的事務還需他處理,故爾一道返程。
幾人收拾好行裝出發。
剛走出村口,便見江潮急匆匆來禀報:“大人,不好了,探子來報,孔慕白一家于昨夜被滅門,數十口人皆被亂刀砍死,孔慕白更是被生生……”
他咬了咬牙,聲音低下去,“扒了皮。”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金毋意更是冷了半截腰。
這孔慕白一死,金家案的線索便又要斷了。
顧不言沉下面色,冷聲吩咐:“先進城。”
一行人加快速度下山。
繼而改水路,進入了姑蘇城。
城中雖發生要案,但街巷依然熱鬧無比。
姑蘇城向來以繁華之都著稱,舟航喧集,商店鱗次栉比,不亞于是第二座京城。
幾人顧不得閑逛。
先去了北鎮撫司分部巡視,繼而去當地府衙詢問情況。
知府名叫趙西望,是個年過五旬的老頭兒。
餘生理想是混吃等死,哪有閑功夫查什麼案件。
府衙所有案件皆是先擱置,繼而一拖再拖,最終胡亂判定。
顧不言的突然造訪吓得趙西望渾身瑟縮,連氣息都打結了。
這可是京官啊,且還是禦前紅人,他一個知府在他面前不過是蝼蟻一隻。
“卑……卑職沒想到顧大人會親自過來,卑職有失遠迎。”
顧不言懶得廢話,直入主題:“孔家案可有查到兇手線索?”
趙西望哈着腰:“暫時……還未查到有效線索,不過從死者身上亂七八糟的刀傷來看,估計是匪賊行兇。”
他又問:“仵作可有驗完屍?”
趙西望尴尬一笑:“屍首太多,仵作怕是……還未來得及驗完。”
顧不言看着他一問三不知的樣子,打心底裡冒火,“屍首現存于何處?”
趙西望往屋後指了指:“就在後頭的殓屍房。”
顧不言轉身往屋後走。
走了幾步又回頭:“魏達,你也一起進去。”
随後看向金毋意:“你想進去嗎?”
金毋意立即回:“貧妾想進去。”
顧不言點頭:“那就一起進去吧。”
夢時剛想上前阻止,卻見她已提腳跟在了顧不言身後。
他暗暗握拳,一時無言。
三人沿着屋後的甬道進了殓屍房。
此時房中屍首橫陳,裹屍布上血痕斑斑。
孔家數十口人,一夜之間,皆成眼前腐肉。
世道人心,波詭雲谲。
一些人之命運,總被另一些人玩弄操縱。
一些人之生死,也總在另一些人的轉念之間。
尋求公正,有時難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