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富應了聲“是”。
随即從馬車裡拿出一把油綢傘,徐徐走向雨中的金毋意。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她濕漉漉的姿容。
狼狽、絕望、無助、迷茫,像一個失了心智的遊魂。
這一夜的雨,多像她離開金家那日的雨啊。
恍惚間,她竟不知自己究竟站在哪個時間節點。
趙富将傘遞給她,“姑娘,我家公子給你的。”
說完還順手朝停在不遠處的馬車指了指。
金毋意沿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馬車的窗口,一個男人也正定定地朝她看過來。
雨幕裡,男人的臉有些朦胧,甚至有些失真。
但她可以确認,這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不認識他。
金毋意默然搖頭,推開趙富遞來的傘,踉跄着走向世安苑大門。
此刻夢時也急匆匆迎出來,大喊着:“小姐,你怎麼淋成這樣了?”
又問:“姓顧的呢,他為何不送你回來?”
少年憤怒的語氣被雨聲切碎,淅淅瀝瀝連成一片。
落在金毋意耳中,便好似隔了一層飄渺的雲紗。
她疲憊地倚在少年身上,猶如置身于一場醒不來的惡夢裡。
她喃喃回:“夢時,我好累啊。”
又說,“夢時,我們回去,我想歇一歇。”
少年不明就理,卻也滿心憐惜:“好,我現在便帶小姐回去。”
他半抱半拖,帶着她走進了宅子。
世安苑外,冷承業一直看着金毋意消失在大門内。
随後“嗖”的一聲放下簾子,冷聲吩咐:“趙公公,明日,傳顧不言進宮一趟吧。”
趙富垂首應“是”。
片刻後一聲鞭響,馬車消失在長路盡頭。
金毋意回屋後,由春蘭伺侯着沐浴梳洗。
她渾渾噩噩,也渾身發痛。
在浴桶裡泡了近半個時辰,才漸漸緩過心神。
少年則一直守在盥室門外。
寂靜長夜,他卻心中忐忑。
今日自小姐離開後,他便守在宅子門口。
從暮色時分守到半夜,也不見小姐回來。
他甚至絕望地以為,或許小姐今夜不會回來了。
她是不是與顧不言私下在外頭留宿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沒有避子湯的地方,他們一定會更自在、更快活吧?
可是最終,小姐孤零零地回來了。
深更半夜,如落湯雞一般,滿身絕望與疲憊地回來了。
他驚詫、悲痛、憤怒。
他想,一定是顧不言欺負她了。
他想,姓顧的所做種種,他定要如數還回去的。
他一定不會讓他好過的。
金毋意從盥室出來時,少年急忙迎上去:“小姐可還好?”
她點了點頭:“還好。”
又說,“夢時,你到我屋裡來,我有話與你說。”
少年應了聲“好”,跟着她進了東廂房。
燭火閃爍,更深露重。
再過一個時辰,天或許就要亮了。
金毋意面色黯然而憔悴,卻也無半點睡意。
眼角甚至還帶着隐隐的濕意。
他不知是因為她剛沐浴的原因,還是因為剛哭過?
他忍不住開口問:“小姐,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拉着他坐下,正色道:“确實發生了一些事。”
他斷然問:“是不是顧不言欺負你了?”
金毋意搖頭,“比這個……要嚴重。”
少年不由得繃緊面色,定定看着她。
想不通這世間還有比她受欺負更嚴重的事。
她輕舒一口氣,這才将今日杜遠所言悉數道出。
末了,仍是忍不住心緒翻湧,淚落腮邊。
她說:“夢時,我并非金家人,金家之所以滿門被斬……乃是因為收留了我與娘親。”
又說:“夢時,當年顧家軍戰敗,也是因為我生父讓李敬忠送出的那封信。”
少年反應不及,無比震驚。
兜兜轉轉一圈,最終卻查到這樣一個結果。
他一時有些無措:“小姐,你别傷心。”
說着急忙拿來巾子給她拭淚:“小姐,不管你的父親是金伯爺還是許定坤,這都不重要了,事情已經過去了,他們也都不在人世了,小姐當着眼于現下,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緩了緩,總算止住眼淚。
沉默片刻後開口,“夢時,你說得沒錯,咱們該想想以後的事。”
少年點了點頭,稍作細想,心頭暗喜。
事已至此,小姐與顧不言之間便再無可能了。
事已至此,小姐便再沒必要為金家案耗下去了。
事已至此,他也就能盡快帶小姐離開京城了。
他壓下心頭喜悅,正色道:“小姐,咱們離開這是非地吧,回夢家莊去。”
金毋意遲疑片刻,歎了口氣。
喃喃回:“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我還需要時間冷靜。”
随後她起身在屋内踱步。
每一步都遲緩而沉重,每一步都猶疑而不決。
她說:“回夢家莊是遲早的事,不急于這一時。”
又說:“夢時,不管我們此刻回不回夢家莊,我們都需要馬上搬離世安苑,這是顧不言的宅子,他不會想讓我們繼續住在這裡。”
不回夢家莊令少年失望。
可一聽到要搬離這裡,他又不禁喜上眉梢。
離開了世安苑,小姐與顧不言便再無關系了。
他立即回:“我都聽小姐的,剛好我們還有一些從金家帶出來的銀兩,明日我便去外頭找一找房子,暫時租賃一段時日。”
她點頭應了聲“好”。
此時顧不言已來到了城外的太陽山。
并熟門熟路地進到了山腰處的融洞裡。
獨孤蒼正在火把下鋸木頭。
見顧不言進洞,咧嘴笑了笑:“公子這是又睡不着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