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言也笑了笑:“獨孤叔不也沒睡麼?”
獨孤蒼起身給他倒了盞茶水:“老朽睡不着乃是年歲大了,公子年紀輕輕,怎的也成了不眠人?”
他接過茶水,一瞬無言。
片刻後問:“獨孤叔今日怎的不打鐵?”
“天熱,想歇兩日。”
獨孤蒼說着又問:“怎的,公子今日想打鐵?”
他笑着點頭:“想多出些汗,舒坦些。”
獨孤蒼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随後便在洞中燃起了火爐,搭上了打鐵架,“公子想出汗,那就盡情地出吧。”
顧不言放下茶盞,脫下外衣。
随即行至火爐旁,掄起重捶開始打鐵。
火光熾熱,火花四濺。
年輕男兒大汗淋漓,揮捶重擊,“呯呯”聲瞬間響徹融洞。
他不過是需要發洩,需要釋放。
需要一個懲罰自己的出口。
他為何要懲罰自己呢?
他一時也想不透。
或許因為他的愚蠢、他的心軟。
亦或許,還因為他的無情、他的多情。
反正無論因為什麼,在這一刻,他就是想狠狠地折磨自己。
狠狠讓自己在這酷熱中流一把汗!
或許是用力太猛,不一會兒他便虎口流血了。
血沿着指縫滲出來,染紅了錘子的把手。
獨孤蒼無奈歎了口氣,起身上前止住他的動作,“公子的手受傷了,且坐下歇會兒吧。”
顧不言這才放下重錘,用巾子擦淨血迹,轉身坐到一旁的杌子上。
獨孤蒼飲了一口茶,又瞥他一眼:“公子何故為難自己?”
他也飲了一口茶,半晌無言。
随後答非所問,“碧邏城之事,取得不小的進展。”說着頓了頓,将杜遠之言悉數道出。
獨孤蒼聞言陷入了沉默。
空曠的融洞,火把閃耀。
暮年漢子轉背擦淚,起身繼續去旁邊鋸木頭。
鋸了一會兒又停下來,吸了吸鼻子:“國公爺到死也忘不了的藍色杜鵑花,竟是這麼個因由。”
他歎了口氣,苦笑:“不過公子能查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幸事,公子應該高興才對。”
顧不言垂首,無言。
“公子究竟怎麼了?”
他低聲回:“信件的内容,還是沒查到。”
“公子有的是時間,也不急于這一時。”
獨孤蒼見他沉默不語,轉而又問:“莫非公子在愁别的事?”
顧不言将杯中茶水一口飲盡,避實就虛:“我曾救過一姑娘,今日才知,她竟是許定坤的女兒。”
獨孤蒼探究地打量他兩眼:“公子喜歡那姑娘?”
他怔怔盯着地面,沒回應。
獨孤蒼輕歎一聲:“情事于公子,難解啊。”
“獨孤叔也覺得難麼?”
“于公子難,于老朽卻易。”
他一頓:“何出此言?”
獨孤蒼笑了笑:“雖是許定坤差人送出的那信件,但這與他的女兒有何幹系?那會兒這姑娘都還沒出生吧,公子介意的究竟是這姑娘的出身,還是這姑娘的所做所為?”
顧不言擡手撫額,沉默不語。
獨孤蒼又是一歎:“公子這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吧?”
又說:“公子勿急,給自己一些時間,慢慢想。”
他起身向獨孤蒼抱拳:“多謝獨孤叔開解。”
“公子要謝,就謝自己吧。”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随後道别。
從融洞出來,天邊已有了朦胧的亮色。
一夜動蕩,一夜無眠。
他對着朝陽深吸了口氣,轉身下山。
次日,在夢時準備出門找房子時,金毋意卻卧床不起了。
她發着高燒,人事不醒。
少年急得失了心魂,忙出門請來了醫官。
醫官幾番診治,确定是寒邪入體。
開了方子,讓少年趕緊去抓藥。
少年抓藥、熬藥,徹夜守護她。
隻盼着她能早些好起來。
金毋意雖人事不醒,但腦子卻出奇地清醒。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
知道夢時在精心照顧她。
她還知道自己得趕緊好起來,趕緊離開世安苑。
她甚至在半夢半醒之間将所有事情重新理了一遍。
她想,當日許之墨或許并不知金家案牽扯之深,他不過是想利用這件案子以達到自己求娶郭婉兒的目的吧。
她想,父親多年來一直收着那個玉佩圖樣,或許也是對信件内容多有疑惑吧?
她想,父親于庚午去找李敬忠也并非是質問,而是去尋求寬慰吧。
畢竟,他們兩人皆是碧邏城之敗的背後推手。
她想,那個上官祁在整個事情中究竟扮演了一個怎樣的角色呢?
她想到了許多,想得昏昏沉沉,醒而不醒。
次日,顧不言剛到達北鎮撫司。
江潮匆匆來報:“大人,世安苑……”
他剛說到“世安苑”三個字,顧不言忙擡手阻止:“往後世安苑的事,不必再管。”
江潮一哽:“不……不管了?”
他本想說昨夜皇上莫名出現在世安苑門口。
還想說金姑娘今日生病了!
可主子不讓他說,他一時有些疑惑:“天大的事,也不管了麼?”
顧不言神色不變:“沒錯,天大的事也不管了。”
江潮垂首,茫然噤了聲。
顧不言見他仍忤在屋中,随口又問:“還有事麼?”
江潮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哦,有事,剛趙公公來傳話,說皇上宣你進宮。”
他一頓,不懂皇帝究竟有何事,竟還特意差人來傳話?
“知道了,你退下吧。”他沉聲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