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苔暗松一口氣，趕緊拿了幹淨衣衫送去盥室。
少年沐浴了近半個時辰。
從西廂房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
晚風輕拂，驅退了白日裡的暑氣。
東廂房還是漆黑一片，他便轉身去後廚。
金毋意正在後廚裡幫春蘭收拾碗櫥。
見少年進屋，忙道了聲：“我正要去找你呢。”
他一頓：“小姐找我何事？”
金毋意端出盛好的飯菜：“你沒來用膳，我準備給你送去的。”
他溫柔一笑，露出嘴角的虎牙：“我不餓。”
“不餓也不能不吃，否則哪有力氣練劍？”
“好，那我待會兒提回去吃。”
她也應了聲“好”。
兩人出了後廚，往廂房的方向走。
金毋意坦然開口：“夢時，有件事，我須得告訴你。”
“是小姐要與顧不言訂親的事麼？”
“你都知道了？”
少年對着天幕輕舒一口氣，故作随意道：“起先……我經過前廳後門時，不小心聽到了你們的對話。”
“你不會怪我吧？”
“我知道小姐是迫不得已。”
金毋意也舒了口氣：“你能理解就好。”
“可是，小姐。”
少年兀地停住步子，扭頭看她：“成為顧家少夫人後，你還能陪我回夢家莊嗎？”
少年問得鄭重而執着。
夜色掩映下，他的面色也更為肅穆而莊重。
是懷疑、是追問、是不甘，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迫切。
金毋意沉默了片刻。
這沉默落在少年眼裡，便是猶豫，甚至是拒絕。
他聲音發啞，“小姐……是不想與我回夢家莊了嗎？”
“夢時，你誤會我了。”
金毋意屈身坐到旁邊的石凳上，繼而将少年也拉着坐下。
月光落下來，滿目如銀。
就像曾經無數個夜晚，他們靜靜坐在月下一樣。
她說：“你該知道的，我既不想嫁入顧家，更不想進宮為妃，我隻想等事情了結後咱們能一道離開京城，不管回夢家莊也好，不管住在别處也好，總之能過上一份自在的生活。”
她說：“可是沒想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我竟然是姓許，竟然還被當今皇上看中，眼下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先尋一條活路，與顧不言訂親便是能看到的活路，畢竟，從顧家脫身總比從皇宮脫身來得更容易吧。”
她說：“夢時，其實經曆這許多事，我心裡早就沒底了，人生無常，不知明日又會出現怎樣的變故，承諾與規劃在這些變故面前會顯得過于脆弱和無力。”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不如，咱們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年心頭五味雜陳，半晌無言。
片刻後才喃喃回：“那就聽小姐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說：“小姐，我還是想回到金家後院的日子。”
那時的日子，他們隻有彼此。
哪怕後院簡陋、哪怕不受金家待見，可他們過得幹幹淨淨、簡簡單單。
她卻黯然搖頭：“我姓許，寄居在金家，本就是個錯誤。”
若未曾寄居于金家，或許金家人至今也會活得好好的吧？
少年聞言垂首，許久也未再出聲。
夜色無垠，明日或許會是個晴天吧！
承明殿裡。
趙富踏着碎步急匆匆進殿：“皇上，剛影衛來報，顧大人三日後便向金姑娘提親了，他們這親事一訂，便是鐵闆上釘釘了呀。”
冷承業面色微沉：“他竟真的敢與朕鬥！”
趙富嗫嚅着問：“皇上要不要……提前将金姑娘宣進宮？”
“倒也不必，金姑娘不是說有病在身麼，那就讓她再多養兩日。”
趙富疑惑：“再多養兩日，不正好是顧大人提親的日子麼？”
冷承業一聲輕笑：“朕偏要等在那日與他搶人，看到底誰能搶得過誰。”
趙富聞言一驚，苦勸：“使不得啊皇上，若是如此，文官們不知又要如何抨擊皇上了。”
冷承業不緊不慢地飲着茶水，面帶不屑：“文官集團為首的那幾個老頭子，不都将自己的女兒送入了後宮麼，不都指望着朕能立他們的女兒為後麼？平日裡滿口仁義道德，實則個個自私貪婪，但凡他們敢拿此事作文章，朕便讓他們的女兒過得比魏妃還慘。”
趙富聽出一身冷汗。
他覺得年輕帝王自見到那位金姑娘後，便開始慢慢失控了。
“還望皇上三思啊。”他仍試圖勸解。
冷承業沒理會他。
轉而吩咐：“傳朕旨意，褫奪顧不言錦衣衛指揮使的職務，讓他辭官歸家吧。”
趙富怔了怔，問：“那北鎮撫司怎麼辦？”
冷承業随口回：“先讓張淵接手。”
趙富垂首應“是”。
次日，當趙富帶着聖旨到達北鎮撫司時，顧不言一眼瞧出他的來意：“趙公公放心，我現在便撤離。”
趙富尴尬拿着聖旨，一時不知是念，還是不念。
但臉上仍挂着一抹笑：“顧大人竟然都猜着了。”
顧不言也笑了笑：“自然猜着了，勞煩趙公公跑這一趟。”
說着又大聲吩咐：“小六子，快給趙公公奉茶。”
趙富連忙擺手：“不必了，不必了。”
說着仍是将皇上旨意宣讀了一遍，繼而将聖旨遞到顧不言手裡：“那老奴先告退了。”
顧不言接過聖旨晃了晃：“趙公公好走。”
趙富哈腰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江潮瞥了眼主子手裡的聖旨，滿心擔憂：“大人打算怎麼應對？”
顧不言轉身回公房，邊走邊說：“自然是收拾收拾，回家歇息。”
江潮跟在他身後：“大人當真就這麼回去了麼？”
顧不言停住步子，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咱們還會回來的。”
話剛落音，小六子匆匆從大門跑進來：“大人，剛慈甯宮的李公公來傳旨，說是太後召您進宮一趟。”
顧不言不屑一笑：“今日，當真是熱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