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承業眼裡的慌亂一閃而過,随即便恢複常色。
他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架勢:“叔父是不是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了,咱們現在在說子仁的事,怎的突然提到堂弟宏宇了?”
厲王氣得面色發紅,怒火中燒,“你還記得他是你堂弟?”
“朕當然記得了。”
冷承業故作鎮定,身子卻本能地後退一步:“每年祭奠父皇時,朕也會給堂弟燒一柱香。”
厲王咬牙切齒:“你害死了他,竟還有臉給他燒香!”
冷承業警惕地朝四周瞟了兩眼,壓低聲音:“還請叔父慎言。”
厲王步步進逼,亦是忍無可忍:“當年我兒是因發現皇上吸食五石散而招緻身死的,對吧?”
冷承業呼吸一窒,差點提不上氣。
他緩了緩:“此地不宜叙舊,還請叔父顧忌後果。”
“我若不顧忌後果,此時坐在龍椅上的人便不是你了,看看這朝中文武百官有誰想扶持一個吸食五石散的帝王。”
是啊,若朝臣知曉帝王吸食五石散,誰還會聽其号令?
冷承業面色發白,顯然不想與厲王糾纏下去。
他低聲回:“朕答應叔父。”
此言一出,厲王才兀地收住步子。
卻仍雙眸冒火地怒視着他,恨不能親手撕了他!
當年得知獨子死于宮中的玉清池時他是何等傷心。
後又得知獨子是因發現皇帝吸食五石散而被人推入池中時他是何等絕望。
他甚至都不能為子報仇。
畢竟龍椅上那人乃大哥獨子,亦是冷家唯一一個男丁。
他已絕後,已指望不了什麼了,唯願那個吸食五石散的年輕帝王至少能做得像個人樣。
他隐忍多年,怒而不發,直至收到顧不言的信件,才知這個“人形畜生”已荒唐到了何等地步。
今日他哪怕豁出一條老命,也定要殺殺這“人形畜生”的氣焰。
厲王沉聲回:“好,皇上既然應下,便當衆宣旨吧。”
冷承業雖嘴上應下,心頭仍是不甘:“叔父何必急于一時。”
“臣今日就是急于這一時。”
冷承業暗暗握拳,隐忍地吸了口氣。
繼而大聲傳旨:“顧不言聽令,明日起,恢複北鎮撫司指揮使一職,望你勤勉行事盡忠職守,為朝廷護一方安甯。”
顧不言立即上前,伏地領旨謝恩。
金毋意見此也暗松一口氣。
隻要他恢複官職,調查那樁舊案時也會方便許多吧。
冷承業宣完旨,仍往金毋意身上瞟了兩眼,随即轉身上了步辇。
趙富一聲“起駕”,宮廷儀仗隊便浩浩蕩蕩往城内的方向行去。
世安苑門前僅剩了顧家提親的隊伍。
厲王往那四十餘台聘禮瞟了一眼,胸間酸澀難言。
若宏宇還在世,此時也正是要議親的年紀。
他歎了口氣,又拍了拍顧不言的肩膀:“往後,本王便不欠你了。”
當年冷宏宇的真實死因,不正是顧不言幫忙查出的麼。
那時厲王問他:“你想要什麼?”
顧不言随口回:“暫且什麼也不想要。”
“那算本王欠你一個人情。”
“好,說不定等到某個時候,晚輩會讨回這個人情。”
多年過去,今日他算是向他讨回了這份人情。
顧不言抱拳提醒:“今日因晚輩之故,王爺已與皇上撕破臉皮,往後還望王爺多加提防。”
厲王不屑冷哼:“要說提防,該是他提防本王才對。”
說完又喚了聲“阿吉”。
叫阿吉的男子大聲應“是”,随後朝同行的軍士揚了揚手。
不過片刻,便見幾人擡了兩個大木箱過來。
打開木箱,裡面竟是碼得整整齊齊的黃澄澄的金子。
厲王語氣淡淡:“你們今日訂親,本王也沒備什麼賀禮,幹脆就送些金子吧。”
顧不言忙推辭:“王爺此禮過于貴重,晚輩受不起。”
厲王“嗤笑”一聲:“你們瞧着貴重,本王一孤老瞧着,卻覺得就是一堆死物,你們愛要不要,不要就扔了。”
他說完轉身欲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住,轉頭吩咐:“得閑了,煩請顧大人去本王那兒跑一趟,本王有話要問你。”
顧不言忙垂首應“是”,目送着厲王策馬離開。
世安苑門前終于隻剩了自己人。
顧不言看了眼金毋意,眸中仍難掩疏離之色。
語氣卻溫和了許多:“今日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金毋意道了聲:“多虧有大人。”
他沒理她,而是朝擡聘禮的腳夫揚了揚手:“将東西都擡進宅子吧。”
腳夫們齊齊應“是”,繼而擡着聘禮魚貫入了宅子大門。
金毋意有些無措:“大人,這些……”
他回:“都是給你的。”
“貧妾用不着這麼多東西。”
“用不着也先收着。”
他說完也沒再看她一眼,轉身往宅内走。
她隻得依了他。
并跟在了他身後。
他不說話,她亦不敢說話。
今日之局,他算是為她拼上了身價性命。
所幸一切有驚無險。
她心頭感激,卻也不敢貿然言謝。
欠他太多,豈是幾句“謝”就能償還的?
兩人沿着宅内甬道往前廳的方向走。
涼風拂過,吹得道旁樹葉沙沙作響。
棉花一樣的雲朵擋住太陽,令光線也暧昧了幾分。
但他們之間沒有暧昧。
他腳步匆匆,不發一言,好似連背影裡也暗藏殺氣。
直至到達前廳,他甚至看也未看她一眼。
腳夫們已将聘禮在前廳碼好。
顧不言吩咐江潮一一清點,随後便屏退衆人。
前廳裡隻剩了他和她。
她尋思着他或許有話要說,便倒了盞茶水遞過去:“大人先坐下喝口水吧?”
“先放那兒吧。”他未接茶水,亦未坐下。
金毋意隻得将茶水放在了他身側的小幾上。
他在屋内踱了兩步,與她拉開兩尺的距離。
繼而不經意地瞟她一眼:“今日是提親,擇日請期後,咱們再……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