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成親”二字說得格外猶豫。
亦或是尴尬、羞澀?
金毋意頓了頓,“大人不是說,今日這一關已經過了麼?”
既然已經過關了,為何還要成親?
“本座說了,是真娶。”
“大人當真願意?”
“怎麼,你還是不願?”
她嗫嚅着:“貧妾隻是覺得……沒這個必要。”
他轉過身去,似是不快。
片刻後才開口:“你能斷定,皇上會就此放手?”
金毋意垂首,半晌無言。
他暗暗握拳,沉聲問:“莫非,你後悔拒絕了皇後之位?”
她兀地擡頭:“大人怎能如此揣測貧妾。”
又說:“貧妾從未想過要做什麼皇後。”
他袖間拳頭悄然松開,面上卻不顯。
繼而猶疑問:“今日……你當衆說,此生無論貧賤富貴,唯願與我白首不離,可是戲言?”
她看了他一眼,未說“是”,亦未說“否”。
其實她是想哄一哄他的,想讓他高高興興。
以前每每生出龃龉,她總是諸般讨好,或主動上前抱住他。
那時,他也總會軟下語氣,反手将她抱住。
那時,所有的不快亦會在片刻間煙消雲散。
可是現在她不敢這般了。
她是許定坤的女兒!
他卻身負十萬顧家軍昭雪的責任。
他們之間的諸多糾葛又怎能輕易用男歡女愛來消解?
她喃喃開口,答非所問:“貧妾……按大人的意願行事便是。”
他松了口氣,“如此,便好。”
又吩咐:“過兩日,你随我去登門感謝厲王。”
她乖乖應了聲“是”。
二人一時無言。
他朝她行了兩步,好似欲言又止。
片刻後道了聲“我先走了”,不待她回應,便轉身出了前廳。
陽光下,他的身影仍然冷酷而倨傲。
她的視線追着他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屋外的台階下。
顧不言直接回了北鎮撫司。
此時張淵剛将幾箱卷冊搬到公房,冷不丁聽到顧不言官複原職的消息,氣得将一衆番役罵得狗血淋頭。
顧不言走進公房時,張淵還未罵解氣,還在屋中摔杯打盞。
碎裂的陶片“嗖”的一聲飛到了顧不言的腳邊。
他撿起陶片摩挲片刻,又“嗖”的一聲擲回到張淵的腳邊。
張淵驚得一頓,這才發現立于門口的顧不言。
他臉上有些挂不住,勉強擠出一絲笑:“咱家終究是低估了顧指揮使的本事,是咱家得意忘形了。”
又說:“沒想到啊,顧指揮使身後不隻有慈甯宮,竟還有站着一位厲王。”
顧不言一聲輕笑,提腿進屋。
此時那屋中堆着好幾個大包,将屋子塞得滿滿當當。
他面帶嘲諷:“趁着這些大包未拆解,搬回去倒也方便。”
語氣一轉,又說:“不過廠督若想過過瘾,在這兒待一晚,也不是不可,畢竟,本座明日才算官複原職。”
張淵氣得面色緊繃,卻又不便發作,“多謝顧指揮使替咱家思慮,不過,過瘾就不必了,咱家還沒厚顔到如此地步。”
他說着大喚了一聲“春生”。
叫春生的番役匆匆進屋:“廠督請吩咐。”
張淵沉下臉:“将搬來的行李,原模原樣搬回東廠去。”
春生灰着臉應了聲“是”,急忙招呼一幫番役,将屋内幾個大包搬了出去。
随後張淵向顧不言抱拳,道了聲“告辭”,氣洶洶離去。
顧不言心情舒坦,在空蕩蕩的公房裡轉了一圈,喚了聲“江潮”。
江潮應聲進屋,臉上難掩喜色:“大人有何吩咐?”
“将本座的文書都搬回來吧。”
“大人放心,小六子已經在搬了。”
他“嗯”了一聲,又吩咐:“記得留意宮裡的動向。”
江潮又應了聲“是”。
承明殿裡。
冷承業剛服完五石散。
他閉目靠在榻上,渾身舒坦、四肢輕盈,恍如來到了一個霧朦朦的仙境,百花盛開、鳥語花香,諸多煩惱也随之風吹雲散。
他慵懶吩咐:“趙公公,再給朕來一盅。”
趙富滿面憂心:“皇上,此物不可多服啊。”
“朕讓你加,你便加。”
趙富隻得顫悠悠将一小勺五石散加到床頭的水杯裡。
冷承業睜開眼皮,坐起來,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之後再次躺了回去,喃喃問:“趙公公,你在這宮裡待多久了?”
趙富垂首答:“回皇上,三十載有餘。”
“你也伺侯過父皇吧?”
“奴才未近身伺侯過先帝,卻也常受先帝恩澤。”
冷承業舒一口氣,沉默了片刻。
又問:“父皇是個怎樣的人?”
趙富不懂年輕帝王為何與他聊這些。
卻也如實答:“先帝雄才大略,英明果斷,擁有雷霆萬鈞之威力。”
冷承業再次睜開眼皮:“雷霆萬鈞之威力?”
趙富心下惶惶,“奴才見識淺陋,若言語不當,還望皇上恕罪。”
冷承業的神色意味深長:“那你覺得朕如何?”
趙富一頓,立即回:“皇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他再次慵懶地坐起來,突然換了話引:“也不知厲王如何知曉了朕吸食五石散之事?”
趙富大驚,“噗通”一聲跪地,“奴才……奴才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将這承明殿的事往外傳啊。”
冷承業笑了笑,“趙公公,你再過來一點。”
趙富吓白了臉,卻也小心翼翼移膝向前。
冷承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袖間匕首插進了趙富的胸口。
血迸出來,染污了他清俊的面容。
他笑着低語:“你也說過的,朕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現在感受到了朕的‘雷霆萬鈞之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