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酒映出一道月影,裴雲庭微呷了一口。
“說。”
“那姑娘姓……”慶林略有猶豫,觀察着自家王爺的表情,頓了一下才小心道,“裴。”
她姓裴。
裴雲庭動作有一瞬停滞,随即他緩緩放下酒杯,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繼續。”
“她姓裴名蘿,今年十七歲,來自靈醫谷,是谷主三年前才收的關門弟子,據說天賦極高。是個孤兒,無父無母,身邊帶着的那個男孩,是三年前于北原撿來的孤兒,兩人以姐弟相稱,關系很好。”
慶林禀報完畢。
裴雲庭也不開口,再度拿起桌上的酒杯,并沒有飲,修長手指捏着,欣賞一般,渾圓的杯子在手中轉動,杯中月影跟着旋轉。
裴蘿,天賦極高。
他忽然輕笑出來,她可還真敢。
有什麼從遙遠的星河之中浮現出來,漸漸地化成一張被白紗遮住的臉,一雙眼睛安靜看着他,幽谧如深潭。
忽然一轉,又變成了另一張臉,尚未長成,還沒有巴掌大,青澀幼稚,滿是不會隐藏的喜怒哀樂,笑時咧着一張嘴,很醜,還總是笑。
兩張臉逐漸靠近,卻總有一絲縫隙,無法重合。
“王爺?”慶林見他隻顧沉在思緒中,試探着叫了一聲,“該歇了,天要亮了。”
人臉忽地消散,變回天邊一顆星。
裴雲庭回過神,放下酒杯,起身時不經意間往上瞟了一眼,月正被一片淺雲擋住一半,朦胧不清。
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一大早便有宮人慌忙來報,說皇後吐血了。
裴蘿趕過來時,百裡慧已經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地上有一灘噴出的黑血,顔色已經沒有昨日那麼濃重。
給皇後喂下第二顆清心丸,裴蘿去偏房配藥。
春光微斜,不知是誰在窗台上放了一盆蘭,已經吐出花苞。可惜藥味壓過那一絲微不可聞的花香,滿室清苦。
至午後,百裡慧都沒有再吐血,雖沒醒,呼吸尚算平穩,臉上的黑氣也有所消退。
門口閃過一人,削肩細腰,是皇後身邊四大宮女之一,紫竹。紫竹過來通報,說皇上過來了,想見她。
正殿裡,蕭止坐于上位,墨色帝袍高貴,其上繡的金龍滿眼冷酷盯着來人,薛濤正命人把茶盞奉上。
裴蘿立于他面前,周身藥味,像是剛從草堆裡爬出來,連頭發絲都漫着苦澀。
蕭止似毫無察覺,看着她,開口問:“朕聽聞皇後今日吐血了?”
“是。”裴蘿微微垂下眸,回答道,“排了些毒,情況有所好轉,我已飛鴿傳書,這兩日應該就會有人啟程上京送藥,皇上還請不必太過憂心。”
蕭止點頭,薛濤也暗暗松氣。
察覺到蕭止站起來,眼睛還在看她,裴蘿安靜等待下一步的吩咐。
眼前驟然出現一枚雪色圓形玉牌,其上雕有一條飛龍,盤着朵蘭花,正托于男子寬大掌心,她驚訝擡頭,他已站在面前。
一刹那,正好撞進他眼裡,她清晰看見蕭止投來的溫潤笑意,心裡猛地咯噔一下,匆忙低下頭,不敢伸手,也不敢說話。
她不動,面前的人也不言。
裴蘿實在不想拿他的東西,平白占去這個人情,推辭道:“帝後康健平安,乃萬民之福,皇上實在不必如此。”
“裴姑娘誤會了,有朕的龍紋佩,姑娘可在宮裡暢行無阻,無人敢攔,便于姑娘行事,為了皇後能平安,還請姑娘收下。”
裴蘿:……
為什麼不早說,就非要讓她先開口?
他仍舉着,她隻得接過,玉面潔白細膩,穿有一根赤色長繩,觸感清透微涼,做工精緻到可以看清龍鱗和蘭花瓣的紋理。
将玉握進手心,裴蘿行禮:“謝皇上。”
蕭止神情鄭重:“皇後之事,請務必辦好。”
她微怔,手中龍紋佩的分量突然沉重起來,緊壓着手心。
“遵命。”
蕭止離開後,裴蘿拿起龍紋佩,沿着一條小路往文淵閣側門走去。
文淵閣即皇宮的藏書樓,在皇宮東側,占地面積龐大,分有好幾個院落,其内珍藏藥方典籍無數,有專人負責看管。
小路偏僻,遇不到什麼宮人,偶有宮人迎面撞上,也能猜測到面前不同于宮人打扮的簡樸女子定就是那位外來的神醫,朝她行禮。
一路順利。
路過假山時,忽聽有人聲叽咕,不經意幾句傳進耳朵。不知是誰家的宮人,跑到這裡來聊天。
“聽說,禦史大人家那位又被齊王殿下給拒絕了!”
“齊王殿下的心上人死了這都四年多了,他還真挺癡情!真的少見,你看那容郡王,才多久,就又娶了!”
聽起來很是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