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蘿悄悄地勾住裴雲庭的左手小手指。
她像個耍賴的孩子,賴着他:“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住在這裡那一晚,你拿貓做借口,進宮來陪我。”
那是第一次,她跟他那麼的近。
裴雲庭當然記得,那晚還發生了很多事,他以為她心中愛的人是皇上,她卻說不是蕭止,她另有了心上人,是一個像春天一樣的人。
他偷偷失落了很久,直到後來才知道,不過是一場她故意鬧出的烏龍,隻為了拒絕他。再後來,知道那個人是他自己。
“像春天一樣的人,是什麼樣的人?”裴雲庭幽幽道。
“是你啊!一直都是你。”裴蘿十分坦然,清亮亮的嗓子帶着雀躍,對他道,“裴雲庭就是春天,裴蘿的春天!”
他轉頭看她,今夜她哭的實在太多,眼睛紅腫未退,卻也擋不住眼中光芒,如幽亮的火,閃爍着,直直燒進他心裡。
“你就仗着我現在動不了你!”裴雲庭口吻無奈,左手被她拉着,右手去擰她臉頰,“給本王等着!”
裴蘿忍笑,不再撩撥,躺回去。
“平靜,平靜!”她故意道,“齊王殿下,平心靜氣!”
裴雲庭:“……”
才剛剛有一絲平靜,她又翻身湊過來:“對了,我還想起一件事,那晚你還知道了我的名字,你偷偷調查我。”
“分明是你太吵了。”裴雲庭平靜不了,索性就着她的話胡說八道起來,“某個人太會起名字,又是鑼,又是镲,噼裡啪啦,嘁嘁喳喳,可不得好好查查?”
“很吵嗎?”
“吵。”他肯定道,“但是我喜歡。”
她本就該如此模樣,鮮活着又張揚着,烈烈如升騰的火,前世被深宮磨去的棱角,都回來了。
還算中聽,裴蘿滿意。
“等等,不對勁。”她慢半拍回想起來,“我在宮裡發生的事,還是這種地方,你在宮外是怎麼知道的?”突然間恍然大悟,變了語氣,“你不僅調查我,還派人監視我!”
“對不對?”漆黑的眸中光芒熄滅,醞釀着一股風暴:“那麼早就開始了,你比我想的還要變态!”
裴雲庭打了個哈欠:“早點睡吧!”
“裴雲庭!!”
“夫人輕點,有傷,疼……”
夜色已深,蕭止在寝殿裡卻并未就寝,放下朱筆,合上手邊最後一本奏折,才緩緩起身。
窗外濃重的夜色不經意滲進一兩絲涼意,薛濤命人送來熱毛巾熱燕窩湯。蕭止拿起來覆在手上,熱氣氤氲,又想起今夜的事。
從充斥着血氣和藥氣的偏殿出來,他去找了太後理論,母子二人在燈燭之間冷冷對峙。
“哀家當然知道她對你無意,這也是她最聰明的一點,可她惹了你,就不能算無辜。”周儀淡淡道,“是你害了她。”
蕭止緊蹙眉頭:“事實到底如何,朕心裡有數!不準再動他們!”
“有數?”周儀像在聽一個驚天笑話,“皇上,你放下朝政不顧一切奔去找她時,可有想過京中無人坐鎮,萬一有人不安分,趁機作亂會釀成多大的禍事?”
“你去的地方疫病橫行,可有想過後果?如果染了病,該如何跟天下,跟哀家交代?你為了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子一意孤行,連禮義廉恥都不要,又可曾想過外頭知道會怎麼議論,我皇家臉面往哪放?”
“這就是你所謂的有數?”
一句句,語氣犀利如針,蕭止被紮的灰頭土臉,狼狽不已。
周儀正色道:“母後是為你清君側。”
“因為,哀家除了是你娘,還是這個大晏的太後!”眸中多了一絲心疼,硬着心腸訓斥道,“止兒,你是天子,你沒有這個任性的資格。”
蕭止心裡轟然崩塌,心髒破碎成血塊,灑了一地,他不吭聲,他本來就全都知道,所以他很慢很慢地,把心撮成一堆,滿手是血,卻在一片血呼啦中,觸摸到一片柔軟心核。
裴蘿,裴蘿,裴蘿。
她的愛,她的義,她的仁,她的所有。
愛過這個女人,瘋狂過掙紮過争取過,哪怕最後沒得到,也不是件丢人的事。
“母後。”他嗓音變的冷肅,“不必了,我是三十歲,不是三歲,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我并不後悔任性這一次,這一生也隻會有這一次。”
“您不了解她,但這麼多年來您應當了解我,我選的人,究竟會是什麼人。”
“母後想要一個好君主,不被情愛所困,我明白,可如果今晚我真眼睜睜看着她死在面前,就能叫做好君主嗎?且不說她是朕心中在意的人,她難道不算黎民?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裴蘿她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她心裡有黎民百姓,有江山有社稷,正是因為看見她願意豁出命為百姓們付出,朕才真正放下狹隘的愛,化成對天下萬民的責任,這樣的女子,心中大愛無疆,何來妖女一說?”
“今夜她所陳述的種種,母後您也聽到了,難道我天家真就打算如她所說,忠臣良将留不住,連一絲情意都沒有了嗎?母後當真要兒子殘忍至此,落此罵名?”
蕭止痛心疾首,眼前浮現裴蘿的模樣,她朝他笑着,天真純粹,心無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