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越這話聽起來漂亮,但細細琢磨便不難聽出其話中深意:皇帝隻是要唐落活着回來,可沒說必須毫發無損,甚至,若是唐落缺個胳膊缺個腿的,還能降低他的威信,而這也正是皇帝喜聞樂見的。
反正,唐落又不能上戰場沖鋒陷陣,隻是指揮和設計的話,那豈不是有條命在就可以?
林山越的話很有分量,人們開始思索此法可行性,不過,也有人提出動用敵城裡的釘子協助唐落出逃,但這種提議一經提出即被否決,關于釘子全部被拔除的事穆桓到底是告訴了人們,想他戎馬三十年,卻鬥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着實是有些面上挂不住的。
最後,穆桓一錘定音:“談判為上。曹司馬,請你再次以我穆桓的名義緻信宋隕星,約他城下一叙。如若,他還是推辭的話,那就不得不用驚天弩逼他一把了。
曹平原:“是。”
“病人沒有大礙,隻是近來心情郁結,受了些刺激,隻需滋養滋養身子,補補氣血,再着其親近信任之人多加撫慰開導,等過了這段低沉期,這病自然就好了。”老府醫邊捋着花白的胡須邊不緊不慢地說着。
宋隕星點點頭,吩咐府衛送走府醫。
卧房裡隻有宋隕星、唐落和額瑞三人了。
唐落昏迷着,即便身上蓋着厚實的棉被,昏昏沉沉間卻仍喃着冷。
宋隕星将手撫上唐落白瓷般的臉頰,嘗試着安撫唐落,這無疑給了睡夢中的唐落巨大的安全感。
片刻,唐落逐漸安睡。
夢中,白茫茫的雪地裡,好像有人向他伸出了手,那人的手指骨節分明、手掌寬大溫暖。修長有力的手伸向他,很輕松地便把他背離寒冷與悲傷。
唐落看不清那人的臉,印象裡是年少意氣、執着非常的洛霧最後救了他,可現在變成了眼前這個年輕又冷厲的男子。
但無論如何,總算有人不會丢棄他了。
見唐落睡得安甯,宋隕星嘴角一勾,微微笑了起來。他不常笑,即便是笑, 也多是漫不經心的、似笑非笑的以及殺人前的殘戾微笑,他總是這樣,不可一世、蔑視衆生的淡漠與看戲心态,讓人知道他不在乎什麼。
現在,他的笑雖淺,但卻是由心而發,便是冰川消融般驚為天人的絕世名畫。
額瑞在一側恭敬地彎着腰,躊躇着,許久才磕磕絆絆地開口:“上将,我當時,隻是催他催得緊了些,絕沒有逼他!他吃了飯後也沒有事,我就暫時離開了,沒有想到……”
“額瑞。”宋隕星溫柔地注視着唐落眼尾的淚痣,像,太像那個不可一世的人了,教宋隕星總是分不清他與他的區别,但是,世上怎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呢,恐怕那人瞞着整片大陸呢。
宋隕星這般若有所思地想,“謹記你的身份,我的人,就算隻是個戰俘,也沒有人能惹得起。侍奉他……”
宋隕星語氣冰冷,“該像侍奉我一樣恭謹。自己去領罰。”
宋隕星說這話倒不是說多在意唐落這個俘虜,他隻是一慣圈護所有處于他的領主範圍内的事物,自然也包括床上這個人。
凡打上他的标簽,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得侵犯。
額瑞連連應聲,退出去後才發覺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你和他,到底……”宋隕星喃喃着,卻又蓦然住聲,眼底神色愈發晦暗不明。
楚希明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地往豫北城門走,和穆桓這樣精明的人周旋極耗心神,蹉跎了一下午,雙方也沒有達成什麼實質性的意思表示。
他歎了口氣,做上将的章京可真不是個輕松的活計,尤其這個上将還叫宋隕星。
進城的時候,白初理看到他向他招手示意,“楚章京,暨淮人走了?”
楚希明搖頭,道:“那排驚天弩還放在那兒呢,守夜的暨淮人也不少——以往向來是豫北壓着望姚打,什麼時候穆桓這麼膽大地把武器架在我們城門過?上将此來豫北暫緩了攻伐暨淮之事,卻沒想反倒讓人實打上門來了,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白初理抽抽嘴角,安撫他:“章京大人莫惱,驚天弩之事想必上将早有良策,再說我們攻防兼備,也不怕他,有上将坐鎮,豫北總不至于吃了虧去。”
“唉——愁啊愁,這仗什麼時候是個停頭?”楚希明連連歎氣,又道:“白少校,方才我已與穆桓達成一緻意,明日上将将會出城與對面談條件,屆時上将必得帶一隊将衛軍護身,但以防萬一暨淮人使詐,所以還需白少校撥派兩隊護城軍護衛上将,此事便辛苦白少校了。”
白初理笑了笑:“談何辛苦,本是分内之責呢。”
又聊了幾句,楚希明在一堆人的護送下回到上将府,但他倒不是有什麼工作上的事要見宋隕星,而是今日與穆桓就唐落一事交談良久後記起了一些年少時的事,想到上将府裡的這個唐落竟是曾将那個聲名赫赫的唐銘的侄子,基于此,他得見見那個人。
唐銘啊,是很遙遠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