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希明改立為坐,沉默了好大一會兒,才開口為周尚解惑道:“我那日的确在現場目睹了談判的全程經過,不過,我也不太清楚上将為什麼要這樣吓唬穆桓。”

“後來我又想了想,或許是因為,他那時說了一句很惹上将生氣的話吧。”

“上将卻也善忍,當時聽了那句話,神色分毫未變,否則我也不至于沒發現,直到進了城……上将這才吩咐了你,把這氣兒發洩出來。”

他這樣一說,可謂是勾足了周尚的好奇心,周尚忍不住詢問道:“那他到底是說了什麼話,才讓我們一向氣淺不入心的上将發這麼大火?你說說，好讓我長個心眼，以後規避規避。”

“那日上将先是問那穆桓,說入了他手裡的戰俘從沒有活着回去的,那些人要麼是投降,要麼就是死了。他問穆桓,會為唐落選擇一條什麼樣的路。”楚希明說。

“然後呢?”楚希明說話一向是慢條斯禮的,一點兒也不着急,如此脾性,談判向來是個把個的好手。

但這可謂是吊足了周尚的胃口,周尚這急性子暴脾氣,幾乎是楚希明話剛落便迫不及待要聽後續如何。

楚希明擡眸瞥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心急，但卻很有禮貌地憋着沒笑出來，微微扯唇繼續說:“上将本來隻是開個玩笑,雖是說的實話,但也隻想着激一激那穆桓,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将那個性子,他大抵也隻是取個樂子玩兒的。”

“但是上将沒想到，穆桓明知上将的玩鬧心思, 卻是認真非常地這樣說道,‘死則為我暨暨淮力竭而死,若要反叛,我必傾望姚之力暗殺于他。無論是何人,上到皇帝、太子與指揮官,下到每一個平民與普通士卒,但敢不忠不義舉手投降,必生而殺之,死則下地府鬼獄,生生搓磨不得好死’。”

“我想,大抵是這段話吧,才惹得上将一反常态大動肝火。”

“我還是不明白。”周尚摸不着頭腦,疑惑道:“人家說的是自己國家的事情,咱們上将有什麼好生氣的?”

“難不成是上将覺得這穆桓太不近人情,漠視生命?那也不大可能啊,要說漠視生命,那再也沒有比咱們上将殺的人更多的了。”

“你見過唐落麼?”楚希明不答反問。

“哪個唐落?那個日日以面具示人的唐落?”話題跳轉太快,周尚險些都沒跟上。

“不,不是那個。我是說,上将近來新抓到的那個俘虜,暨淮上将府的幕僚——随軍章京唐落。”

“嗐,你說這個唐落啊。”周尚果斷搖頭,“那我沒見過。不過我倒是聽上将府裡侍奉的人說,這個唐落長得漂漂亮亮的,上将護得很嚴實,據說,上将好像還看上了人家,這才沒下殺手,談判桌上也堵着穆老頭子,死活不願放人家回自己的母國呢。”

“漂亮？”楚希明仔細回憶一番，若有其事地點點頭，但他很快又道:“上将不是那樣膚淺的人，長得再漂亮，過去上将也見過成百上千，倒不至于單憑美貌就能俘獲了上将。上将隻是……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留下那位的性命罷。”

“一個兩個都不是凡夫俗子，我就不一樣，我就是最最粗鄙的人，我自個兒有自知之明。”

周尚哼哼着，心懷向往地暢所欲言:“别管男人女人，别管漂不漂亮，我看到那人心生歡喜，我就要想辦法留下他，讓他陪我共度餘生。等什麼時候戰事一了，我就回老家娶個合心意的老婆，頤養天年。”

“唉，不過你說，上将這樣的好男兒，怎麼就不趁年輕找個伴兒呢？你别不信，或許，上将還真瞧上了人家章京呢。”周尚話意一轉，道。

“呃……你别聽那些謠言,”楚希明抽了抽嘴角，“上将英明神武，不近人情……不,是沒有那些兒女情長,不可能隻是因為那麼個微不足道的俘虜做出什麼不利國家大局的事情。”

看得出來,楚希明有在用心維護宋隕星那岌岌可危的英明形象。

“哦,好吧。”周尚狀若無辜地聳了聳肩,到底是沒把這種謠言早已傳遍上将府的事告訴給楚希明這個上将的忠誠腦殘粉，隻問:“那你倒是說說，上将忽然發瘋……咳,發火,是為的什麼?”

“我懷疑是穆桓拐着彎兒的諷刺上将的那句話。”楚希明說,“穆桓說,凡是叛離暨淮者,就都該死。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俞襄,當年是怎麼建的國?”

“你,你是說……”說到這裡,周尚總算是反應過來這其中關竅了,然後就忍不住咂舌道:“你們這些文人從古到今都這麼副德性,成天陰謀詭計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的，就連說話也要講究藏頭不露尾,淨讓我們這些普通人去猜。果然,玩心眼子的人心就是髒,髒得沒邊!”

楚希明:“……”

唉,那不然呢?

武夫提刀上戰場,殺人不眨眼,那文人又不會打仗,可不就是成日裡想着法兒地要耍心眼子嗎?

“還有一個在學術上被稱為導火索的原因。”他又接着說。

“哦?”周尚偏頭來看他,“那你可得說明白點兒,不然我一個莽漢可聽不懂。”

楚希明一個沒忍住嘴角抽抽:“……”有時候他和上将兩個聰明人身後拖拽着這麼一群蠢貨,還能力保俞裹不亡國,真的挺難的。

他長呼一口氣,認命道:“是唐落啊。”

“等會兒,”周尚打斷他,用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盯着他,道:“你先說清楚,是哪個唐落?”

“……”楚希明一巴掌拍在自個兒腦門上,挺想就這樣直接原地去世。

再深吸一口氣,“那個俘虜。他就是個由頭,是穆老頭借機諷刺我們俞襄上下的一個再好不過的由頭,而又很恰巧的,上将這兩天正對他感興趣,所以喽,誤打誤着,誰也别想好過。”

“哦——原來是這樣。”

“嗯,既已明白,周将軍便回去吧。”楚希明開始趕人,“月上中梢,周将軍該休息了。”

完全沒 get到楚希明逐客令意思的周尚還挺憨厚地擺了擺手,“沒,沒事,我其實還不算太困。”

楚希明無言：“……”可他困了！他想睡覺，就現在，立刻、馬上！

可周尚沒給他咆哮出口的機會，而是轉而又開始另一個話題，道：“那個三級會議上投票通過任命的對外戰争監察使——公爵陸邴，根據他出發的日期和行路的車程，他此時應該快到達豫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