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希明是破繭後選擇抛卻往昔身份的随軍章京楚希明,他肆意放縱地多活了這幾年。
但是,他的血脈擺在那裡,他永遠都是亡國江宿的仁宣太子楚離歡。
也許那日江宿國破,所有皇室子弟盡皆葬身火海的那一天,他就不該獨自一人苟活于世,而是以身殉國。
如果不憑白多活這幾年,就不會再惹出那樣多的事端,也不會再次面臨忠義兩難全的艱難處境,也不會迎來什麼生死離别,徒惹許多人傷心難過。
他身體裡流淌着江宿國最純粹的皇室血脈,早就應該埋骨彼方。
如今,隻是更正他當年的錯誤而已。
死,如此一閉眼便罷了,那并不叫楚希明害怕,反而帶給他一種很久沒有再感受過的出世甯靜。
心靈,仿佛一瞬間被滌蕩幹淨。
隻是,最後的最後,他心裡還是很開懷,他想,他不後悔當年改名換姓多活過身為楚希明的這短暫一生。
他不後悔,月下與唐銘初見,此後無數次感慨天妒英才命運無常。
他不後悔,那年與宋隕星不打不相識,半強迫般綁定了這條“賊船”,幾載相處,知己相交。
他不後悔,與溫少安、於若世兄弟相稱,情義兩心堅。
他不後悔,私心放縱攜唐落出逃。那是故人之子,十九年後終是長成這樣意氣風發少年郎模樣,肖極了其父,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當年年輕的恩人唐銘。
最後,他感謝於若世事發之前曾多次給予暗示,也釋然於若世事發之時的告發攔截。
所有曾發生在身邊的一切,他都感謝他們參與并豐富他的人生。
那麼,到此為止,與世界說再見,與你們說不見。
黃昏日暮,宋隕星迎着殘陽微芒走出了揆事府,這期間,後知後覺清醒過來的溫少安和於若世隻是沉默地目送宋隕星一人離府,關于地下囚牢裡的那個人,他們一字不問。
或許,早就猜到了答案。
那麼,何必徒惹傷悲。
那之後,溫少安隔了很久很久才終于鼓起勇氣走下那本就屬于他管轄卻逃避不去許多天的地牢。
他像那日午後到來此地的宋隕星一樣走過一個又一個廊道,經過很多監牢,有很多犯人扒着鐵窗向他求饒、告罪、叫嚣、咒罵。
但是時過境遷,住在裡面的人添了很多生面孔,熟面孔的人有很多都不同于那日,他們大多數人仍舊活着遭受折麽,一些人卻已經永遠消失在這片土地,甚至連屍身都不曾留下。
溫少安無波無瀾地經過他們,一個眼神餘光都吝啬施舍。
他終于借着廊道牆面上昏黃的燭光走到了盡頭,那是地下囚牢的最裡面,以往都是監禁最危險價值最大的重刑犯的地方。
然而誰曾想,印象裡一向幹淨不惹塵埃的楚希明也曾被關在這個陰暗潮濕肮髒腐臭的小小監牢裡呢?
金令與鑰匙,兩個物什先後經過電子掃描确認權限,那扇鐵門“嘎吱”一聲自動打開,陰暗的牢籠便近在咫尺。
溫少安沉默着踱步走進去,空氣中腐臭的味道難以忽視,愛鬧愛笑愛幹淨的溫少安第一次沒有嫌棄這裡,他的目光逡巡着,一寸一寸地将四周掃視一遍。
因為不關注,所以他甚至不知道住在這裡的人到底是什麼時候被請出去的,他刻意忽視,假裝遺忘。
他想,或許許多天之前,楚希明那個家夥就曾窩在這間囚牢的某一個角落,暗無天日地等待着最後到來的審判。
有沒有那麼一瞬間,楚希明曾奢望他與於若世等故友來送自己一程呢?
也許有,也許沒有。
住在這裡的人再也不在,誰也不知道那些無疾而終的問題到底有沒有答案。
終于還是因為他的懦弱與愚蠢,楚希明等不到臨死前與他們這些故友再見一面。
沒有臨終千言,更沒有所謂的泣涕漣漣不忍别離。
黃泉路上,不知道一人獨去會不會孤獨。
這也是一個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世上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也不是所有有情有義的人都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