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是出了名的殘暴,咱們可千萬留心不能讓她跑了,到時候整個鎮上的人都會有跟着遭殃”
沾滿着泥土的布鞋踩在枯黃的落葉上發出沙沙聲響,幾個手裡拿着泛黃生鏽農具做武器的女人,正圍在一起低聲探讨着什麼,她們在烈日下追着跑了許久,體力早已跟不上消耗的速度,此刻正扶着樹幹大口喘息。
距離幾人不遠的一株老樹身後,少女姣好明豔的臉龐此刻正攀上了一層绯紅,氣息不穩半靠在樹幹上喘氣,幾滴汗珠順着鼻尖滾落在地。
銀色的魚尾撐着她筋疲力盡的身子沒有倒下,少女并非是人類,這也正是她會被那幾人追殺逃到此處的原因,鱗片與枯葉摩擦的輕微聲響,距離稍遠的幾個人并沒有聽見,否則絕不會給她喘息的時間。
将幾人議論的内容盡數聽了去,少女眸中神色愈加狠厲。
離家前族中長輩曾對她千叮咛萬囑咐,非必要情況下不得傷害陸地上的生靈,她這才一再忍讓不曾動手還擊,卻不料這幾個人類當真是心黑,毫無緣由便想着将她置于死地。
“冷靜,來之前可同族裡說了的,絕不可枉造殺孽”
深海之中千百年來不曾現于世間的鲛人一族,傳聞深海鲛人嗜血好殺,以人的一身血肉為食,凡有鲛人出現之地必定血流成河遍地屍骸。
傳言并非空穴來風,七千年前的鲛人族與海中其餘族群并無二般。
隻怨當時鲛人族首領不甘永遠在這深海中偏居一隅,搶占整個海域不算還要染指并不屬于鲛人族的陸地,首領帶着整個鲛人族走向萬劫不複,長達七千年的天道神罰背負在每一個新出生的鲛人身上。
她們又何嘗不無辜。
天道神罰将原本擁有近千年壽數的鲛人族削減多半,為躲避天道鲛人族避世住在深海中七千餘年,一張面具從出生戴到死去不敢摘下,妄圖能夠屏蔽天道的感應,可饒是如此鲛人族至今無一人壽數超過百年。
此後鲛人族每任首領的唯一責任,是于世間尋找天道所在的神山,解除鲛人族背負了七千年的短壽詛咒。
海月是新一任的鲛人族首領,她會完成前任首領沒有完成的全部,她會拯救這個被絕望與怨念籠罩的族群。
第一任首領的加冕儀式繁雜冗長,每個鲛人虔誠吟唱的祝福頌歌,由祭祀主持全族見證的宣誓之詞,王冠鑲嵌魂石的過程,以及從世間尋來的地圖,祭祀通過天道感應可以找出神山所在的大緻方位。
這些原有的儀式在一次次的首領死亡後被縮減,最頻繁時甚至一周内進行了三次首領加冕,這也就意味着三位首領在一周内相繼死去,此後連帶着鲛人族對解除天道詛咒的希望也在随着時間一點點變少。
失望的次數太多,已經沒人願意再相信鲛人族真的能夠有解除詛咒的那天。
有人對現狀絕望,就有人想要逆境中尋求一線生機。
海月和她的夥伴就是那個不甘心的人。
四年前的一次加冕儀式上,成為首領的人是海月最好的夥伴海雲,海雲之前的上一任首領是她的姐姐,從加冕儀式後就再也沒有回到過這裡,直到她的魂石回歸深海,意味着她早已死去,也意味着新一任的首領候選就要開始。
為海月加冕的祭祀不過四五十歲的年紀,在任期間已經見證了三位首領的死亡,每位死去的首領都活不過二十歲,年紀輕輕死去的她們,最後留下的魂石會被鑲嵌在加冕的王冠之上。
魂石中有曆代首領在人世間的記憶,時間太倉促,這些記憶足夠讓下一位繼任者少做些無用功。
王冠傳到海月手上時,已經整整鑲嵌了二百一十三顆血紅色的魂石,屬于她的第二百一十四顆魂石,或許會在幾年後鑲嵌在王冠上,又或許會在她這裡止步,不會再有犧牲。
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可惜世事無常,未能如她所料。
人間六月的天氣過于炙熱,生活在深海常年不見光的鲛人,猛然從海底出現在此地難免不适應,海月隻覺她幻化出的人形快要被頭頂的太陽烤化,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不知不覺間走出了人潮密集的鎮子。
幾個農婦坐在田壟邊的樹下納涼,瞧見遠遠的有個姑娘搖搖晃晃往這邊走,原以為是這天氣太熱的這姑娘是中暑了,走路都走不穩當。
粗布衣裳的農婦從自家放中飯的編簍裡拿了一罐水出來,小心翼翼倒了大半碗,從樹蔭下走出來想去遞給那姑娘解解渴,其他幾個農婦紛紛笑嗔她是女菩薩轉世,看不得人世間的一點苦難。
端水的農婦笑着回罵了幾句,離得近了才發現這姑娘長得跟正常人有些不一樣,好好的一個漂亮姑娘眼睛空空的連個眼珠子都看不見,年紀輕輕的就這麼眼盲了,農婦心下覺得可憐,連聲音都跟着放軟了幾分。
“姑娘,現在的日頭正毒的很,不适合趕路,你先喝口水坐下歇會,晚些走也來得及”
“徐大娘,徐大娘,你快别當什麼菩薩了,看清楚這可不是什麼姑娘,這是個妖怪啊”
身後幾個農婦的聲音裡滿是焦急,先前離得遠她們着實沒看清,來的人哪裡是什麼姑娘,那明晃晃的大尾巴怎麼看都是妖怪才對。
被叫做徐大娘的農婦碗還放在對面姑娘手裡沒接,下意識回頭看向樹下的幾人,徐大娘站的位置離那棵大樹底下有些距離,她隻聽見了幾人在說話,沒聽清說的是個啥。
其中有個急性子的農婦已經站了起來,拿起放在一旁的鋤頭雙手攥緊,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