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鏡破土而出，周身尚未來得及收斂的氣勢，已然足以掀起這世間的狂風巨浪。

海源鎮上看熱鬧的人群早都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慌不擇路的逃亡在渴望活下去的願望裡，嘗試逃離死亡的降臨。

翻湧沸騰的海浪蓋過了人群的喧嚣聲，一次比一次掀起的更高的海牆，灰蒙蒙的遮住了将要黎明的天空，待到它在某一瞬懈怠，蔚藍色的海浪傾斜而下，沖垮高高建起的防禦堤壩，所謂絕望的描繪，不過于此。

這是陳錦鯉第一次見證死亡，面對清河鎮全村被屠戮時的場景，是絕望與不可置信充斥腦海，恐懼反而被擠在了最不起眼的位置，而像現在這樣切身體會到在死亡邊緣掙紮的感覺更讓她恐懼。

她被人群推搡着往遠離鎮子的方向走，她被擠在人群離開方向的最前方，她本來可以順利離開。

但她在逆着人群往回走，她的努力像偶然間在沙漠中抽條發芽的樹苗，以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做出有效的改變，掙紮隻會被沙漠中噎人的黃沙和刺骨的風給吞沒。

海月從海浪中沖出來時，懷裡還抱着陳海礁。

原本兩個人是一同從前塵鏡的幻境裡出來的，但前塵鏡剛出世鬧出來的動靜實在太大了，海底湧動的氣流肉眼看并不明顯，甚至因為距離前塵鏡的位置更近，反而要比岸上危險不少。

陳海礁隻是個人類，盡管她擁有海神的賜福，擁有海洋中生靈的絕對親和力，能夠面對絕大多數的海難全身而退的幸運，但她依然隻是個普通的人類，無法面對神器出世時所帶來的巨大威壓。

前塵鏡自從到了陳海礁手裡後就開始沉睡，任憑兩人怎麼喊都叫不醒對方，海月為了保護陳海礁的安慰，也同樣想要多節省一些時間，幹脆直接把陳海礁抱了起來，長長的魚尾纏在她身上。

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在一起，即便是在這冰冷刺骨的海底，海月仍然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有點微微的發燙，心髒跳動的聲音吵的她幾乎快要耳鳴了，她雖然耳朵好使，但眼神卻不怎麼好，所以沒怎麼看到陳海礁的視線有些躲閃的不敢看她。

從海底出來，海源鎮的狼狽毫無保留落在二人眼中，陳海礁看到倉皇逃竄的人群背影，恍惚想起了不久前同樣有過相同遭遇的清河鎮。

“海嘯太危險，你還是先跟着一起離開吧，我去那邊看看”

海月抱着到了岸邊，陳海礁看到了不遠處一個背着其他人踉跄前行的女人背影，她小跑上前想要去幫幫忙，卻瞧見那個昏迷不醒被女人背在背上的，正是先前還在前塵鏡的幻境中見到過的華羽毛。

“海嘯來了，我來幫您趕緊離開吧”

陳海礁語氣輕柔，卻能夠清晰的傳入華潘然的耳中。

“謝謝，謝謝姑娘”

她從女人手中接過昏迷的華羽毛背在自己的背上，沒了身上的負重，華潘然的步子也輕快了不少，不似先前的踉跄，已經能跟上刻意放緩腳步的陳海礁了。

海月沒有跟上去，她站在海岸邊看了很久，像是在沉思着什麼事情，回頭看了一眼正帶着華羽毛母女離開這裡的陳海礁，再看一眼蓄勢待發的滔天巨浪。

“不管了，死不死的等過了今天再說”

海月從衣服領口裡掏出一隻做工精巧的袖珍小海螺，上頭有着許許多多的刀刻和摩擦的痕迹，看起來已經不知經曆了多少的歲月蹉跎，小小的海螺握在手裡甚至不如海月的小指大，但就是這樣小的一個海螺，阻止了這場近乎滅絕性的天災。

以鲛人之身在人世間行走本就不易，加之要尋找神山天道所在，這一路必然是危險重重，冠冕上留下的前任記憶可以幫助鲛人規避掉諸多的風險，但卻遠遠不夠用，海月藏在衣服裡貼身存放的小海螺，也是鲛人族中唯有首領才能用的一件法器。

此物名為喚聲螺，是幾千年前那位殘暴嗜血的鲛人首領，以千萬海中生靈為祭煉制出的至邪之物，喚聲螺隻需一縷鲛人的靈力催動，即可從中發出千萬亡魂的哀嚎聲，這件法器跟随鲛人首領征戰，幾乎統治了整個海域。

如今鲛人族早已不問世事，能夠找到鲛人的方式隻有兩種，要麼是直接找到鲛人的避世的聚集地，要麼就是用這曾經代表了鲛人族罪惡曆史的喚聲螺做召喚，而海月之所以會猶豫，自然也是因為這喚聲螺中所蘊含的意義。

一旦今日她吹響了喚聲螺，無論此地距離鲛人族氣息地有多遠，一定會有人趕到這裡，生于鲛人族，能夠控制海浪的流向是它們與生俱來的能力，但她若是真的吹響了喚聲螺，也就意味着整個海域中每個種族都會聽到。

它們都會知道，鲛人族又回來了。

但她沒辦法這樣無視人間生靈塗炭，她沒有一己之身扭轉乾坤的能力，也沒辦法賭上鲛人族的未來去救一個人類的鎮子。

“海月快離開那裡，很危險的！”

陳海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原本她是背着華羽毛往和她相反的方向走的，卻不知怎麼的又突然返回來了。

醞釀了許久的風暴終于降臨，就在陳海礁即将靠近海月的最後一刻，她甚至沒能來得及拉住海月的手，就被海浪所吞沒其中。

陳海礁慌亂的想要找到海月的身影，她明明自己心裡也十分清楚，海嘯并不會對一個生在大海的鲛人造成什麼影響，甚至可能會讓海月感覺像是回家了一樣舒适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她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了，早知道就應該放心跟着一起跑就好了，卻非要再來一趟拉着海月一起跑，現在人找不到就算了，她自己也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