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礁站起身,語氣裡帶着她最熟悉的愧疚,為她無法回應海月的感情而愧疚,也為她此刻打算抛下海月一走了之的想法而愧疚。
海月曾在月下向海神起誓,永遠不會丢下她,如若違背誓言甘願萬劫不複,她也一樣,但就算是萬劫不複也好,她得去救錦鯉,那是她在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個親人了。
陳海礁語氣略微停頓,像是在猶豫,又或許隻是在斟酌用詞。
海月擡頭看見的,是刺眼的陽光和居高往下看她的陳海礁,她從未有過任何一刻感覺到陳海礁距離她的位置如此遙遠,遠到隻要稍不留神,她就會從自己的世界裡消失。
從陳海礁說出那句對不起的時候,海月已經隐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她的預知能力被海百煉給封住了,為的是避免她在強大起來,尚且沒有自保能力之前,遭到不懷好意的人觊觎,即便是沒了這個能力,海月依然能夠清楚感知到,陳海礁正在打算做些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陳海礁接下來說出口的話,成了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可能沒辦法陪你一起走下去了,我要去救她”
這樣做的結果一定會是錯的,但陳海礁還是這樣做了,她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餘地。
在她的話音剛剛傳入海月的耳中,甚至還來不及等到對方的回答,陳海礁是個能對自己下狠手的,她這樣一個恐高的人隻是站在這裡都會感覺到害怕,要這樣不做任何防護措施跳下去,她隻怕還來不及去找陳錦鯉自己就先摔死了。
但她沒得選,若是從這裡下山再回到原來的位置進山,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準确找到陳錦鯉失足跌下山崖的位置,而且這座山脈綿延千裡不絕,等她找到的時候,陳錦鯉怕是連屍體都要被山中的野獸啃食殆盡了。
所以她必須這樣做,也隻能這樣。
她爬了那麼多年清河鎮外面的那座矮山,采了不知道多少的藥草,什麼陡峭的山坡她都爬過,說不定這些豐富的經驗還能夠救她一命。
海月終于明白了那股莫名的預感究竟是從何而來,在親眼目睹了陳海礁一躍而下後,身體先一步比腦子做出反應。
急速下墜的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海月終于抓住了先她一步的陳海礁。
鲛人的尾巴上覆蓋的鱗片非常堅硬,在遇到危險的大多數時候,鲛人都會蜷縮起身體用尾巴來抵禦,以免對自己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海月将她抱在懷裡,即便兩隻手都無意識的顫抖,她也不敢有絲毫的松懈,鲛尾牢牢纏在陳海礁身上,她将兩人的位置調換過來,陳海礁從被她抱在身下變成了躺在她懷裡。
這樣一來,如果兩人這樣直直摔了下去,海月還能用自己的身體為陳海礁做個緩沖。
無論再怎麼埋怨,她還是選擇用自己的所有來救陳海礁。
極速下墜的失重感讓她失去理智,幾乎抑制不住内心的憤怒。
“你是在報複我嗎陳海礁,就因為我說了想讓你留下來等我的話,就因為我不想讓你陪着我去送死,你就要這樣報複我嗎?”
海月的聲聲質問被呼嘯而過的風吹散,落在陳海礁的耳朵裡隻剩下斷斷續續的零星字符,她聽不清楚。
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張臉,換做平常海月連直視陳海礁都會感覺到心跳加速,但此刻憤怒沖昏了她的頭腦,僅存的理智也在陳海礁毫不猶豫跳崖後被吞食了幹淨。
下一刻就要死去,她也不打算再要這最後的體面。
盡管現在不算是最好的時機,但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當然要趁着現在,趕緊把想做的事情做了。
冰涼的唇最後輕輕點在了陳海礁的臉頰,這對海月來說幾乎已經算得上是非常放肆了,苦澀的鹹腥味絲絲縷縷落在海月的舌尖,是陳海礁的眼淚,簡直苦的不像話。
而陳海礁對此似乎有些小小的不滿意。
她睜眼看着海月,從未有過任何一個瞬間會讓她感覺人生如此的短暫,短到她似乎還沒來得及記住這張美麗的臉,就已經到達了這條路的盡頭。
她們是幸運的,至少比起陳錦鯉來要幸運了不少,陳海礁多年爬山的經驗多少有些用出,她的位置正下方有一株巨大的通天藤,海月和她的正巧就落在了這株巨大的通天藤鋪就的大網中,竟然能毫發無傷。
“海月,你剛剛是在和我說什麼嗎?我沒聽清楚你的話”
陳海礁始終被保護着,根本沒受到任何不良的負面影響,海月則是有些眼神迷惘,躺在通天藤裡擡頭仰望被巨大的樹木遮蔽的天空,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沒,沒什麼…沒聽見就算了”
海月含糊不清的想要把此事糊弄過去,難道要她對陳海礁說剛才自己在生氣在發火嗎?這樣的話她可說不出口。
不過沒關系,她不說,也不耽誤陳海礁會知道。
“你生氣了?是因為我說要來救錦鯉,所以你生我的氣了嗎?對不起…”
雖然大部分時候敏銳的心思隻會給陳海礁徒增煩惱,但這也造就看陳海礁養成的如今這格外敏銳的直覺。
海月看向站在她身旁的陳海礁,猶豫着到底該如何開口,承認還是否認,委婉還是果斷,她總得瞻前顧後想上許多遍才行。
“是,我是生氣了,但不是因為錦鯉,而是因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