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們領命離開的刹那,裴茂德又回過神,“等等。”
他腦中靈光一現,重新撿起了地上的卷軸。
不對。
身為一個誓死保護卷軸的人,會将這些如實相告嗎?
晁敏一直在用卷軸來擾亂視聽。
但一定有個東西把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串起來,那就是,晁敏的目的。
裴茂德慢慢地推敲着——
晁敏一直敵對八大宗門。
二十年前長铮刀被融毀,晁敏拿走卷軸負氣出走時,借口便是“不願被八大宗門幹涉刀莊”。她親自斬斷了與八大宗門的所有聯系,一葉扁舟般飄在江湖上,由此才能帶着卷軸隐匿二十年不被察覺。
直到兩個月前,方覃離世,晁敏卻将卷軸送入裴松府上。
時人都把目光轉向了卷軸的真假上,開始觊觎刀宗内的魂晶。但都忽視了另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
那就是,晁敏為什麼會出世,為什麼選擇此時出世?
她若真想避世,真想保護刀宗卷軸,完全可以一路等到死。
所以,晁敏的目的并不是保護卷軸。恰恰相反,是用卷軸引起矛盾,橫生波瀾。
裴茂德恍然大悟。
再往後推一步:這樣橫生波瀾,對誰有好處?
不是懷山派,因為懷山派成為了衆矢之的。也不是天音宗,如果天音宗真占據了卷軸,定會默不作聲地跑到刀宗遺迹,而非賊喊捉賊地來懷山派找。
裴茂德心情忽然變得極好,捧起落在地上的卷軸,笑出了聲。
有人試探地問:“公子看出什麼了?”
“你們還記得二十年前那一卦嗎?”裴茂德慢悠悠道,“天問堂劍指刀莊,一定要熔斷長铮刀。刀毀後,晁敏便帶卷軸出逃。你們說她是真的叛離了刀宗,還是想替刀宗藏起卷軸、暫避鋒芒呢?你們再想:是誰放出消息稱人界剩餘的魂晶在刀宗遺迹,難道除了此地,就沒有其他地方了嗎?”
見衆人面面相觑,裴茂德撫摸着木匣,幽幽道:“雲唐刀宗啊,還是咽不下當年的氣。一百年過去還在想着複興,可惜他們罵名背遍,上下無援,若那刀宗遺迹中真有讓雲唐刀宗起死回生的良藥,也一定要借八大宗門之手。”
“您是說,晁敏故意放出卷軸的消息,引懷山派和天音宗相争?”
“這卷軸要是落入裴松手裡,他聽見天音宗去刀宗遺迹,定然急不可耐地帶着卷軸去刀宗遺迹邀功了。”裴茂德涼涼笑了聲,“此事關鍵不在于卷軸,而是引我們去潭城。一旦去了,我們就入了刀宗人設下的圈套。隻要我們按捺不動,守住卷軸,他們自然無計可施。”
然而,鬼鈴卻有與裴茂德不同的看法。
她聽聞裴茂德未對三人動手,早就惱怒。聽聞裴茂德不管卷軸真假,隻想靜靜呆在城中,大罵着推翻了桌上的杯盞,“虧我以為他是做大事的人!遇事畏畏縮縮,難道要等天音宗站在眼前了才肯動手嗎?”
鬼鈴先前因為冥狐背刺憋了一口氣,如今怒意上頭,竟比任何人都想讓懷山派赢,“他難道不知道卷軸内藏有魂晶?不知道盟主之位靠得就是魂晶?!他就這麼把魂晶拱手讓人?”
蔡琸的部下适時道:“如今天音宗防守嚴密,誰都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真的卷軸。此番南下潭城,不是奪取刀宗遺迹内的魂晶,就是要阻止懷山派拿到魂晶。”
刀宗遺迹内的魂晶,正是盟主選舉中勝負關鍵。
鬼鈴不想忍了。
她讓幾個親近裴茂德之人調換卷軸,以監視天音宗之名趕往潭城,實際是想在天音宗之前先攻入刀宗遺迹中。
自從入門選拔謀害楊悠雁以來,鬼鈴屢屢吃癟,隻恨沒有能證明自己的機會。所有勸奉的魔物都被她視為懦夫絞殺,抵達潭城後,無一人敢再進言。
此刻,鬼鈴撐傘立在雨中,遙望着密林之後的法陣。
陣法覆蓋了一層薄薄的金色,從外面看去,隻能看到郁郁蔥蔥的林木。道旁歪斜着刻有刀痕的石碑,上面斑駁不清地寫着“雲唐刀宗”四個大字,朱色殘褪,字迹不清。
立在刀宗遺迹外時,鬼鈴難得猶豫了片刻。
她也懷疑背後是否有更大的陰謀。
但想到青石塢的暴露,她便覺得心口窩火,大步立在了陣法十步遠的地方。
她對一隻魔物說:“你先去。”
魔物戰戰兢兢地走到陣法前,觸碰結界的刹那,一道金光如刀般刺透了他,來不及哀嚎便令他灰飛煙滅。
餘下的魔物驚得後退半步,唯獨鬼鈴嗤了一聲,拿着卷軸無所謂地上前。
“聽說這是當年的刀宗宗主以命築成的結界。”她晃着卷軸,看着越來越暗沉的天色,“八大宗門試圖加固,卻無計可施,唯有這卷軸可解。如此心高氣傲,照樣淪為了八大宗門的棋子。”
鬼鈴嗤笑一聲,将卷軸抛入結界上空。
一道金光襲向卷軸,瞬間滅為齑粉。
“是假的啊。”鬼鈴撐着傘,越看越覺得可笑,“裴六公子一生的膽子,也不過是縮在懷山,守這個假的東西罷了。”
下一秒,她卻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