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平靜了一瞬後,忽似湧起的波濤,自接觸卷軸的地方裂開一道縫隙。
等鬼鈴反應過來要躲閃時,那籠罩了刀宗遺迹将近百年、蔽去了無數風雨的結界,竟轟然炸開!
她閃躲及時,但還是被利刃般的光芒劃破了臉。餘下的魔物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奔逃中被那氣力掀翻在地,接二連三地被流矢般的金光紮中,一時之間,死傷遍野。
鬼鈴平複了怦怦直跳的心髒,等四下靜寂後,回頭看去,映入眼簾的是全然未見過的景象——
昔日落敗的宗門借着餘光聳然而立,牆垣,石階,都被藤蔓青苔覆蓋。
斑駁的青苔隻如月上瑕疵一般,并未遮掩住整個刀宗厚重肅穆的氣度。樓閣殿宇高聳入雲,遠遠看去,竟像是一位不怒而威的老者,與天音宗的清秀和懷山派的險峻截然不同。
山門内,是九十九層大理石制成的長階,階上有一柄直入雲霄的石刀,刀的四周被九根發着微光的鎖鍊拴住。石刀旁,正用一排排如牆般的刀匣,裝着鬼鈴夢寐以求的魂晶。
她雙眼微眯,緩步走上了階台。一路行到石刀前,皆暢行無阻。
直到俯身打開刀匣的刹那,鬼鈴聽見身後的異響,撞見了看守鎖鍊的神獸。
不知過了多久。
被擊暈的魔物漸漸醒了過來。
他們沒找到鬼鈴,隻見刀宗遺迹被重新附上了結界,光彩變幻莫測,像是在進行一場激戰。
可惜等他們擡頭時,才知光芒漸熄,激戰已然落幕。極目望去,隻見一足有十人高、狀若猛虎的巨獸倒在石刀旁。階台上的血迹被雨水沖刷,而石刀上,鎖鍊竟被震斷了一根。
石階上走下一個殷紅的身影,踏着雨水和血水,遠遠地傳來歌聲——
“善與惡朝變兮,天地莫知功過。
何若複返為魔兮,告谕多如此謬。”
正是身負重傷的鬼鈴。
她的全身都被血染透,走得緩慢至極。魔物們知她未必敵得過巨獸,又驚又駭地等她跌倒在地,誰知鬼鈴穩穩地立在衆人面前,将指尖上的傀儡線挑到眼前。
“回程吧。這裡什麼都沒有,隻是個幌子。”
魔物覺她氣度與初來時截然不同,不似重傷,倒似重生,驚懼之中還是道:“大人,那天音宗的人......”
她尖尖地嗤了一聲,“殺了。”
而後想到了什麼,聲音陡然轉狠。
“你們去劍門刀冢,平地三尺也要把長铮刀給我找出來。誰若阻攔,一并殺了。”
*
同日,夔州郊外。
晁敏住在一座山上。此地離村落有二三十裡,四下清幽,很少被人察覺。
而今,晁敏忙于卷軸之事,山上隻有唐複一人。
他端坐于石桌旁,與自己繼續對弈着。風吹來時,他忽覺胸口陣痛,捂着喉嚨咳了半天後,從手絹中看見了血色。
心跳得越來越厲害,他掐算着時日,看向長天,知道這一日終于來了。
二十年前,八大宗門齊上劍門村,逼迫唐複熔刀,宗門弟子無不震怒。
五師弟嶽平世要與他單挑,二師妹晁敏說要取代他的莊主之位。可等八宗之人散去後,他将晁敏喚入刀冢,交給她刀宗從未外傳的卷軸。
“我想布一個局,用二十年換來刀宗複興。”他緩緩對晁敏道,“為免八大宗門警覺,長铮刀不得不熔,但我會用另一種法子讓它活下來。”
年輕的晁敏還咽不下敗給唐複的這口氣,但在接過刀宗卷軸的刹那,她忽然于唐複眼中看見幾分孤注一擲般的坦然。
看向即将被融毀的長铮刀,她意識到,這刀中并沒有刀魂,隻是一塊廢鐵。
“你怎麼複興?”晁敏柳眉一挑,直率地問着唐複,“你看刀宗這鳥都不願飛來的樣子,還有誰願意來刀宗?”
“我聽聞了一個消息,妖界刀宗還存在。”唐複說,“刀宗以刀為身骨,我願以身而代刀。”
那段時日,唐複苦于無法應對八大宗門,獨自在刀冢滞留了整日,意外見到了一個虛弱的魂靈。
魂靈被九根鎖鍊禁锢,似也是察覺到危機,冒險與他見了第一面。
“我是長铮刀刀魂梧靈,囚禁在此将近百年。如果你能讓我獨立,不必寄托在任何器物之上,我允你一個天下來歸的雲唐刀宗。”
唐複以為她在說笑話,“前輩知道刀宗如今沒落成什麼樣了嗎?”
“不知道。”梧靈淡淡道,“但我知道,妖界刀宗已經席卷了整個北境,你們失落的刀譜,他們繼承了下來。他們也在盼望着與你們重聚。”
這隻是簡單一句話。
唐複卻仿佛隔着劍門重重山脈,隔着無盡的海面,看見了另一處的星火。
師父教習的信仰,對刀的虔誠,刀宗鼎盛時的心氣與豪情,忽然跨越古今山海湧入心中。
在此之前,他以為自己并不在意刀宗。
“妖界刀宗,有多少人?”
“遠超十萬之衆。”
“他們的聲名可比當年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