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無不知曉。”
“你在騙我。”唐複堅定道。
梧靈輕輕笑了,“随你怎麼看。”
這也許是騙人的話。
但人到絕望的時候,總想着信點什麼。
人在年輕的時候,也總認為自己是濟世救民的大英雄,能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
“你活了之後,妖界将會卷土重來。”唐複一字一頓,“如果妖族再行劫掠,我将成為天下的罪人。”
梧靈默而不應,唐複卻知道了心底的答案。
即便如此,他也不在乎。
為什麼人族和妖族一定要戰争?
為什麼當年的結盟再也不會實現?
有沒有一種可能——或許是說笑——若幹年後,人族和妖族可以親如一家,再也沒有征伐?
他不知道。
但為了這個不切實際的理想,他選擇答應梧靈。
“我如何幫你,你又如何幫我複興刀宗?”
“我可以寄宿于任何事物,但恢複的最好辦法是寄宿在人身上。代價是,這人可能活不過二十年。”梧靈道,“至于幫助麼......”
她給了唐複一枚玉玦。
“這上面附有我一位故人的靈力。”梧靈道,“她應該會轉生為半妖。如果能收她為弟子,二十年後,我能親自将她打造成可堪重任之人。”
唐複找啊找,找了那麼多年,都快要放棄時,終于從一間不起眼的村落中,找到了那個差點被遺棄的女孩。
女孩長得幹淨,沒有名字,喚做楊二妞。
這是一次意外的相遇,唐複并沒有帶梧靈給的玉玦。可當女孩抱着刀不肯松手時,他終于有了一種預感。
是她。
這樣純粹的、從天性上熱愛刀的人已經不多了。如果不是她,自己也一定會傳授給她刀法,讓她努力在人界立足。
心口的疼痛愈演愈烈。唐複知道是有人進入了刀宗遺迹,正在與最看守鎖鍊的兇獸奮戰。殺死一隻兇獸,便可解除一根鎖鍊,梧靈便可釋放力量。
而當他的身軀無法承受梧靈力量的時候,就是身死之時。
眼前綠意盎然,一生的殺伐算計,都随蟬鳴聲抛在身後。唐複靜等着死神将自己帶走,想起那年春天,他為女孩賦名阿雁,便是希望她能有一雙足夠結實的翅膀,飛過山與海,去找到遠方的那一縷希望。
那時刀莊還有些打雜的人,做飯的張姨最喜歡她,常常用山上的竹甲蟲逗她玩。她學會了揮刀,把院子裡的木柴劈了個小豁口,都要驕傲地問:“張姨,我厲不厲害?”
後來人走的走、散的散。阿雁大了,他又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兒子唐暄,劍門刀莊隻剩了三個人。唐暄不愛說話,阿雁偏要逗他,逗着逗着就打了起來。他一問及過錯,都是唐暄又氣又犟地主動吃癟,回頭還要說:“下次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向師父領罰。”
唐複扶着椅子緩緩站起,一點一點,倘入了為自己準備的棺木之中。
今天之後,梧靈便能重獲新生,他的使命也已經完成。死而無懼,可惜,欠了幾句再也不能說出的話。
他想到了漳水村時少年的背影。哪怕戴着面具,他也一眼認出了尹雲晖。
可歎少年看向他時,他沒有走出房門。等他留意到尹雲晖時,少年已經走遠。
到口的呼喊聲被唐複咽下。他知道,在大局定下之前,說什麼都沒有用。
在生命的盡頭,唐複望向白雲飄過、碧藍如洗的天空,淡淡笑了。
如果唐暄知道真相,又該怎麼評判自己這個父親呢?
祖宗先輩,與九州四海的天下人又該如何評判他?
刀宗會歸附嗎?人妖兩界又該走向何處?
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
抵達天音宗所轄村落的次日,楊悠雁和章行岚終于分道揚镳。
那日楊悠雁不知為什麼,眼睛一直發癢,揉得發了紅。
她奔波太久,短暫休息了兩個時辰便起了身,“我總覺得要出什麼事,要先回劍門村看一趟,替我轉告杜長老。”
她急着返回,可馬支撐不了這般強度的奔波,村中又無合适的馬匹。在臨近的城池折騰後,又頻繁遇見魔物,耗費了好一段時日。
遠在天音宗的尹雲晖,比楊悠雁還更晚些知道此事。
他并未因為第三輪選舉得意,沉下心來繼續應對。
嚴經武難得看見一個好苗子,下令任何人不得用閑事幹擾他。偏偏那嫉妒尹雲晖的弟子聽聞了消息,大驚失色道:“聽說魔物闖入了刀宗遺迹,砍斷了一根鎖鍊,連錦官城那邊的魔物都在響應。師兄,這是出了什麼事啊?”
尹雲晖手一抖,刀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