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辯有規矩:可以争執,但不能因為争執而傷人。
若仗義執言的俠士出了性命,江湖上就沒有公平可言,因此裴茂德才敢無所忌憚。
當然,這種針鋒相對的論辯,已經六十年沒有出現過。如果天音宗能夠穩居盟主之位,大抵沒有人敢像裴茂德一樣觸黴頭。
殿外旁聽的弟子們一片死寂,連方才激動不已的弟子,也攥緊拳,臉色慘白。
“他怎麼知道的?”弟子恨鐵不成鋼地喃喃,“天音宗行得端、坐得正,他卻在這裡颠倒黑白。就因為他這句話,就要——”
還不至于。楊悠雁心想。
聽裴茂德問出這句話,她反而放松了許多。天音宗和懷山派互相指責對方與妖魔勾結,可都缺少了關鍵的證據。裴茂德不避諱談魔族隻是,正是想把天音宗一起拉下水。這證明,懷山派也黔驢技窮了。
若杜純當初不清剿魔物,留一兩個叛變的活口給他們,那才叫死無葬身之地。
不知怎麼,她想到了潛藏在天音宗的心魔冥狐,與前來送信的境魔。懷山派并不知道冥狐是誰,或許也不知境魔的存在,這才沒有給出緻命一擊。
就是不知,這種僥幸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第一日的論辯僅僅是針對于各大宗門已經做出的成績,對于真正的殺手锏,天音宗和懷山派都按下不表。一日畢,各宗門旁聽的弟子都需要進行投票和唱票,不出意外,是懷山派勝過一籌。
日落西山時,天音宗的弟子們滿臉忿然與怅惘。
于慕清同幾位弟子閑聊着,見楊悠雁出來,她主動道:“阿雁,去揚刀門嗎?”
楊悠雁見她眼睛腫着,啞聲道:“不了。”
“天氣太炎熱,明早就會将他送葬,今晚大概是最後一次見他。”
“不了。”
她仿佛在逃避着什麼,往前走出幾步,忽然折回身,“他還有什麼遺物嗎?”
“雲晖生活從簡,其他的沒有什麼,就是聽龍牙幫的姜卓承少俠說,他好像在市集上給楊姑娘買了一枚錦囊,上面繡了‘長生’二字......”
“燒了。”
于慕清十分詫異,“這......聽姜少俠所言,他專程讓店家繡上這個字,等了兩三日才......”
“留給我的,都燒了吧。”
楊悠雁言簡意赅地說完,頭也不回地行遠。
一旁的女弟子見她如此果斷,詫異且不解道:“聽說尹師弟和她關系親近,不似常人,她怎麼臉上沒有半點悲傷?”
于慕清也覺得奇怪。就算怕睹物思人,也不至于淡漠到這種地步。但,她還能說什麼呢?隻能搖搖頭,歎道:“人死茶涼,還得向前看。她這樣斷情絕義,也不是壞事。”
楊悠雁記挂着魔族的事情,聽聞沈聆之離開了醫館,在天音宗暫住,準備詢問他應對的辦法。找到沈聆之時,他正同杜純商議着什麼。
“真是件棘手的事情啊。”沈聆之搖頭道,“隻能希望他們沒有發覺。”
兩人交談了不久,有弟子匆忙對杜純說了什麼。
楊悠雁一直避讓在外,等杜純匆忙離開後,才被同行而出的沈聆之碰見,“阿雁?”
“你沒有去看雲晖嗎?”他訝異地問着,見楊悠雁臉上半點悲傷也沒有,才醒悟道,“你......難道是不知道這件事?”
楊悠雁避而不談,看向杜純離開的方向,“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情?”
“此事涉及太廣,憑你做不了什麼。”沈聆之歎了聲,“你還是想想八宗會盟之後該怎麼辦吧。”
在他們眼裡,她大概隻是個有用的下屬,天真,單純,沒必要事事告知。
楊悠雁沉默半晌,“至少我想要明白,到底是什麼害死了雲晖。”
“雲晖在城外遇見了一位體型巨大的怪物,我們推測是易柏.......”
“不,不止這些。”楊悠雁極輕地歎了聲,“如果不是八宗會盟,如果不是天音宗和懷山派都想着争權,如果不是有人利用刀宗......為什麼他會突然碰上那怪物,又為什麼懷山派弟子明明看見了,卻不驅逐他,也不肯幫他?因為他能登上少俠榜,影響後續的盟主之位。這樣借刀殺人的時機,可遇不可求。”
她眼中的光滅了,有種看破一切般的孤寂,“害死他的不是怪物,是為什麼中州城外會出現怪物。”
沈聆之攥緊衣袖,歎道:“那你随我過來吧。”
他與杜純交談的,正是楊悠雁所預感到的魔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