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振清抓的是個少年人,他身上隻是尋常粗衣短褐,與昔日寨中五毒臂右開襟的南疆紮染已經毫無相似之處。昔日的風俗消亡,通常也代表着血脈的消亡。
界門内外的時間流速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因此隻能推算這外紅塵大緻流逝掉的時間,約摸在三十年上下,許故劍肯定是還活着的,姜振清心想。
少年顯然對于突然有陌生面孔出現在山中感到驚恐,但見她容貌昳麗,氣勢非凡,張口就直接喊出了寨主的名字,不由得想到了山中那條特别的寨規。
有朝一日若有神仙一般的人物來訪,寨中要以貴賓之禮相待,立禀寨主,貴客有問,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少年從前對“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何模樣摸不着頭腦,寨主和寨中幾個老人都說一見便知,他更覺得有些玄乎。直到此刻,少年才終于明白,行了個禮恭敬道:“原來您就是寨主苦等的貴客,請跟我來。”
山間結界到寨門距離不遠,但借着山勢仍能俯瞰寨落全貌。三嶺二十四寨當年她們離開之前就已經空寨過半,現在更是隻剩下零星幾簇竹樓聚集,炊煙點點,宛如一處尋常小村落。
姜振清遙遙看到寨門邊倚着個白發蒼蒼的老翁,垂着的頭一晃一晃,昏昏欲睡。前方帶路的少年忽然沖着老翁小跑過去,邀功一般喊道:“寨主!寨主!您老看看,這位是您要等的人嗎?”
姜振清腳步微頓,寨主?他是許故劍?
依稀聽清小輩在說什麼的瞬間瞌睡消散,佝偻的腰背也下意識直了起來。許故劍擡起頭來,有些渾濁的眼中映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許故劍擡手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不是在做夢,他張口,一時間卻因過度緊張發不出聲音來,隻能用希冀的目光往姜振清身後更遠處看了又看,終于顫抖着問道:“仙子……是一個人來?”
“是。”姜振清上前幾步,走到許故劍面前,昔日的青蔥少年已經須發皆白,他老得厲害,臉頰凹陷,滿面皺紋,隻能從眉眼間依稀看出幾分少時模樣。
“這裡過去多久了?”姜振清有些懷疑他能否答得上來,如此風燭殘年,他所剩的壽命應該已經不足一掌之數。
意料之外的,她話音一落,許故劍就應聲說:“三十五年七個月又十七天。”
三十五年,那算起來許故劍剛剛年過半百,卻衰老至此,看來身飼聖蟲王和種種經曆還是讓他的身體出現了特殊的變化,恐怕再晚來一步,那扇機緣之門就再也打不開了。姜振清心想,這算不算天意助我,得機緣,報血仇?
“你每天都會守在這裡嗎?”
“我已諸事不懼,唯懼錯過。”
許故劍勉強平複了激蕩的心緒,仔細打量了一番姜振清的神情,她面色肅穆,看不出什麼來。想要問一問沐天虞的消息時,他忽然意識到姜振清身上穿的是一襲白衣,一襲沒有紋飾的純白素衣。
不對啊,這一位的打扮向來同阿虞截然相反,通身鮮亮華貴,珠石滿綴,現在這副模樣也不像是不修邊幅,倒像是……倒像是在為人戴孝。
許故劍一驚之下踉跄倒退幾步,報信的少年不明所以地上前扶住,卻被許故劍推開即刻打發走了。
姜振清輕輕歪了下頭,“你猜到了?”
“她、她是因何……”許故劍說不下去了,劇烈地咳嗽起來,水液從眼角和鼻腔湧出來,半是血半是淚,他從沒想過他會等到這個結果,他日夜祈盼的是故人再臨,讓他能獻上唯一幫得上她的東西。若是像現在這般才能聽到她的消息,他甯願日日望眼欲穿直到生命盡頭。
姜振清彈指送去一縷靈氣,替他護住心脈,搖搖頭說:“不是意外。”
“我需要進入那扇門,提升實力,替她報仇。”
在靈力的強行護持下許故劍很快穩定下來,又一次努力挺直了幹癟的身軀,歎道:“這幅殘軀,終于也算是等到了一個好歸宿。”
許故劍周身濃重的暮氣因着這句話散了許多,姜振清又一次看到他那雙得過沐天虞青睐的,平靜、溫柔、看淡生死的眼睛,終于又憶起幾分他的從前模樣。姜振清不打算再耽擱了,說:“時間緊迫,還有什麼要交待的,你盡快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