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淡很淡的一縷藥香飄到鼻端,霍追很熟悉這股香氣,苦艾白芷,是她療養藥浴的主料。平日裡這個味道要濃烈許多,能散到兩步之外,而近幾日未用藥浴,就隻剩下腕邊這一點點,可偏偏就是這似有若無的一點點,嗅起來格外清晰,格外令人心神蕩漾。
溫熱的指腹,細膩的觸感在頸間流淌過,眼前人唇瓣開合,又說了幾句話,隻是這樣距離情境之下,霍追一時間聽不清了。
姜振清微微蹙眉,音調提高些:“霍追?”
“在,師、咳咳……大人。”霍追把後半個字咽回去,險些又叫出師姐來。
“剛才我說的,你可聽清楚了?若還有不滿,直說就是。”姜振清替他處理過傷痕,直視他的眼睛,認真問道。
理智終于回籠,聽覺也跟着恢複正常。姜振清剛剛說的是:“這局還沒大到要靠委屈心腹來顧全的程度,動手是他不對,等安頓下來,你來領一枚元嬰階的越境丹。”
霍追喉頭滾動一下,三階越境丹,不算是特别難得的丹藥,卻是眼下最急需的。也就是說她有在關注着自己的修為進益,知道自己最需要什麼。霍追看着她白皙修長的手指從自己頸邊抽離,一個念頭忽然從心底冒出來:若能得她幾分憐惜,片刻獨占一席之地,便是受些壓迫苦楚又算得了什麼?
“是,霍追沒有不滿。”
霍追沒有不滿,贊於菟卻是大大的不滿,這邊話音還沒落,他已經蹭地直起身來,嚷道:“我不同意,我哪裡有不對!”
姜振清輕飄飄地斜了他一眼,“坐回去。”
贊於菟面上忿忿,姜振清卡在他再次開口前反問道:“怎麼,我的修為也不配對你發号施令?”贊於菟登時一愣,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默默坐了回去。
姜振清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巡回數次,開口一錘定音:“你們起争執,原是我責權劃分不明,現在正好就借此事,定一定我手下的規矩。”
“陣前内讧,換我從前掌軍之時,斬立決。真正‘自己人’的範疇之内,我不想看到大打出手。”姜振清看向贊於菟,“下不為例。”
贊於菟在她盯視下,乖乖點了頭,姜振清又轉向霍追:“贊護法的行為舉止,隻受我一人約束,不管是你還是瑤迦,還是往後旁的任何人,都不必也不得插手,明白了嗎?”
霍追恭敬應是,縱然姜振清不主持這一遭,他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這裡依舊是蒼古大陸的地界,甚至流放之地比八域之地更加原始野蠻,修真之士強者為尊,不滿不如勤修。
分說完畢,姜振清開始處理正事,先打發了贊於菟出去監管新收編的紅葉門徒,然後指了指溫巨,吩咐霍追:“你帶這位溫大人去整理材料庫,還有丹房和煉器房,順便通知瑤迦,讓她把新提拔的那個鬼修柳随,帶過來見我。”
溫巨臨走前,遙遙指着出帳引路的霍追的背影,冷不丁冒出來一句:“這個跟你又是什麼關系?”
姜振清失笑,“重要嗎?我修有情道的參悟就是,關系能圈定的東西太過有限,總之,我同任何人都不是一樣的關系。”
溫巨帶着熟悉的沉默離開,姜振清坐下來,認真翻看清單卷軸,清靜了半刻鐘,外面傳來一道喑啞的女聲:“柳随,應召前來拜見大人。”
姜振清并未應答,随手一揮靈力卷開了營帳門戶。柳随移步近前,深施一禮,從被小羅刹派收編以來,她隻隔着幾百上千人遙遙看過于天一個背影,此刻是她第一次有機會近距離觀察。
座上人錦袍金面,環佩張揚華美,與通身金尊玉貴之氣相得益彰。坐姿略向左偏,對着自己的是面具未遮掩的右半邊美豔眉眼,聞聲不過微一颔首,瞳中卻透出森然冷意來。
“本座記得,是讓瑤迦帶你過來。”姜振清開口就是責問,柳随卻絲毫不見慌亂之色,恭聲答道:“是我想方設法甩脫了洛統領,争取了單獨來見您的機會。”
姜振清輕輕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柳随一抱拳,開口直白得驚人:“洛統領,其實并不适合陣前統領一職,這一點,大人應當比我更加清楚。”
這次回話成功地讓姜振清正眼看她。柳随說的是事實,洛瑤迦修煉天賦平平,作戰天賦更是平平,她的優勢在于生性謹慎,心思缜密周全,能夠穩妥地上傳下達,是打理繁雜内務的一把好手。
用洛瑤迦統領軍陣,一則是眼下的“雜魚”軍陣能發揮的威力上限很低,尋常資質的将軍也沒什麼統籌壓力;二則流放之地群魔亂舞,篩選滿意的得用之人比預想中還要難。但拿下楓山雲境之後,形勢再變,招攬人手已經迫在眉睫。
“你覺得你能勝任?”
柳随沒說話,隻操縱靈力在帳中沙盤上,圍繞壓陣點畫了幾條變陣軌迹。
姜振清終于放下手中卷軸,視線迅速掃過沙盤,不由奇道:“方向是對的,陣軌卻出現這麼明顯的錯誤,你這陣法是學藝不精?”
“我不懂陣法。”柳随挺直了身子,面上露出些許自得之意,“這是我憑借陣型,這兩日間揣測出的大人的布陣思路。若要研習軍陣,我會學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