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她把褲子修補好，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顫抖并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久違的激動。

世界崩塌前，她聽說過人類會因為腎上腺素飙升而出現顫抖的症狀，這似乎是一種捕獵的本能以及一種應激反應。時影曾經以為，這樣的反應永遠不會出現在她這樣“理性”又“冷靜”的人身上。現在看來不是的。

她正在激動。

終于有點有意思的事情了。時影心想。

她的軀體與她的大腦，正因為困在C290安全區而感到困頓與疲乏，幾乎已經生鏽遲鈍了；不過現在，她似乎可以短暫地逃離一下這樣枯燥的生活了。

等待的兩個小時和在這裡的每一天一樣難熬。

今天要給晚班的機動隊隊員煮飯吃。原材料是相當常見的土豆和玉米，以及一些腌制了不知多久的培根，本該是粉色的培根表面已經呈現一種灰紅色。

“今天的培根挺新鮮的。”廚師說。

是的，跟灰綠色的肉類比起來，這已經足夠新鮮了。這些肉是獎賞——機動隊今天早上剿滅了一群夢魇魔，已經丢進焚化爐燒掉了，滾滾濃煙讓整個C290區都暖和了一新攝氏度。

時影麻木地切着土豆。

表皮上的泥被雪挫過了，但顯然沒完全洗掉。時影也并不在乎，反正這東西也不是自己吃——更何況，整個後勤隊都這樣，她何必費心費力呢。

土豆切成小塊之後，被放進鍋裡跟煎好的培根一起炒。油香味和薯類的香氣讓時影瞬間饑餓起來，她忍不住抓起幾粒土豆塞進嘴裡，慢慢地咀嚼着，直到碳水逐漸讓她的血糖水平升上來。

她的下一頓飯，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呢。

趁着休息的空檔，時影抽空走出後勤隊的低矮房子，擡頭看向鐘樓。塔頂站着幾個人，似乎在巡視着整個C290區，又似乎是在遠眺C290區周圍的荒原。

但是時影笃定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因為四周都是如深海一般的濃黑，隻有C290區是這附近的燈塔。

她低低地嗤笑一聲，對機動隊的這群酒囊飯袋相當不滿：若不是有幾分魔法天賦，讓他們成了學徒魔法師，能夠端起那斬魔刀，這些保衛的差事哪裡輪得到他們呢！現在可好，平日裡沒什麼活計，整天就在牆邊喝酒吹牛，那通天的酒氣能蔓延整個安全區。

這麼想着，她的目光又落在鐘表上。

已經八點半了。

還差半個小時。

時影的手插進口袋，攥緊了護照，能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因為緊張而沁出汗水，滑溜溜的幾乎握不住。

還差五分鐘。

“時影，還不進去幫忙？”廚師走出來，粗腫的手指夾了一根卷煙。卷煙紙是用報紙做的，還印了幾行油墨色的字，大概是不知道哪裡撿來的報紙做的。

也是呢，這個時代還有誰讀報紙嗎？

時影搖了搖頭，“我要去上個廁所，一會兒進去。”

“就是偷懶。”廚師說，煙頭在他手指間忽明忽暗。

好不容易走到窄巷，時影忽然聽見準點報時的鐘聲。她擡起頭，看見時針與分針形成了标準的九十度夾角。

這也是她看到的最後一幕。

****

巨大的推力襲來。

時影摸着刺痛的大腦，似乎有一根神經被牽引着，生疼生疼。她龇牙咧嘴了一會兒，随後看見前面層層疊疊的方形大門，大約有半個鐘樓那麼高。

她疾步往前走，閃着藍光的門就這麼一扇一扇變暗，似乎在追趕她的腳步。

盡頭是一間純白色的房間。

隔着玻璃，穿着希臘女神式服裝的機械女人對她笑了笑，“歡迎來到女巫塔，請出示您的護照。”

時影慌亂地把棉布衣服口袋裡的護照掏出來，連帶着一團黑乎乎的棉線。她随手把棉線丢在地上，卻眼見着這團垃圾被白色地面吸收進去。

“這裡是哪裡？”她抹了把汗，喘息着問。

機械女人點點頭，拿上護照。

“唔，是第一次來啊。”她嘟囔了一句，“一會兒會有人給你介紹。請看這裡，時影女士。”

第一次，有人稱呼她為“女士”。這是一種神奇的感覺，她隐約覺得自己被重視了。

時影呆滞地朝她手掌指的方向望過去。

“好的，感謝您，已為您拍好護照照片。”

機械手把護照遞回來，“往這裡走哦，時影女士。會有我的同事來接待你。”

時影點點頭。她低頭看向護照首頁，一張蓬頭垢面的大臉，眼裡還帶着濃烈的倦怠。

“哦，請等一下。”

機械手忽然攔住她，遞來一本小冊子，“這是給所有學徒女巫的說明書，可以留着慢慢看。祝您早日成為正式女巫，時影女士。”

時影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明晃晃的陽光直擊眼底，她慌忙捂着眼睛，透過指縫，隻看到通天的高塔豎立在眼前。

起碼有幾百米高，積木一樣被各種石頭、金屬與玻璃拼接起來，底座是巨大的石質雕塑。它看着顫顫巍巍、幾乎要倒塌，卻又分明□□地立着。

時影仰頭看着，絲毫沒注意腳下。

“不要踩我。”軟綿綿的觸感裡，一個軟乎乎的聲音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