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教會的地牢,空氣渾濁又肮髒。
唯一的半扇窗戶,充當了通風與照明的雙重效用。時影趴在窗邊,望着窗外的殘日,火燒一般點燃了整個城市。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黑夜即将來臨。
這是她的第一天,還剩四天。
時影一邊琢磨着,一邊思考逃生的方案。
地牢裡關押了不少人,時影從重疊的呼吸聲中就能感覺到;但是牢房彼此之間并不相通,她不知道還有誰跟她一樣被絕望地困在這裡。
牢房的門是金屬的,她沒本事掰開或是踹斷。
還在思考時,一扇小門被輕輕打開,一份飯被推了進來。
是煮的透透的土豆,還帶了點水分,粉粉糯糯的,剛好能夠撫平時影饑餓的肚子。她狼吞虎咽地吞食下去,還沒等反應過來,那扇小門就被重新關了起來。
“等等——”時影使勁摳住門框,阻止外面人的進一步行動。
對面果然停下來了,似乎在等待她開口。
“為什麼我會被關在這裡?”
聲音被刻意壓得很低,也故作低沉,但很顯然是個女人。
“因為,神父說你是女巫。”
“我?”時影不怒反笑,“就那個白衣服的老頭說的嗎?”
“如果要證實,需要把你燒了。”
女人沒等時影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說着。“如果你是女巫,你将會逃脫,以此來證明。”
如果不是呢?
就活生生地被燒死嗎?
這是哪裡來的道理?這是哪裡冒出來的教會?蒙昧無知、偏見、邪佞充斥的土地,怎麼能這麼長久地存在下去?
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無法反抗?
無數的疑問在時影的頭腦裡堆積,逐漸變成一種無法阻止的憤怒。這是不依托于行動的憤怒,并不因為她現在無計可施,就能夠徹底斷絕憤怒的心了。
時影氣得心梗,無法接受自己的命運真的就這樣交給了一群愚蠢癡呆的人。
“你為什麼會給我送吃的?”她悄聲問。
如果她是“女巫”,是即将會被送入刑場的人,并不值得在今晚吃一頓晚飯——即使僅僅是土豆。
對面安靜了幾秒,手指輕輕把門勾起來——
“——因為,我不想你挨餓。”
門被重新關上。
時影是伴随着某種劇烈的喘息與狂叫入睡的。
不知道昨晚外面發生了什麼。牢房裡風平浪靜的,唯一有些例外的就是大早上就“哐哐”敲擊的大門。時影從睡夢中驚醒,一邊反思自己怎麼能在這樣困頓的環境裡毫無負擔地睡着。
“昨天抓的是……”
“在這一間,神父大人。”
時影的房門被猛地打開。
白袍男人走了進來,兜帽之下是同樣用雪白紗布蒙着的面孔。時影看不見他的神色,也就無法推斷出他的态度,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才能逃脫現在的噩夢處境。
“女巫!”他赫然一聲大叫。
“……”
時影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
她在想,這男人究竟得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得要做到何等愚昧無知的地步。
“昨天夜裡的動靜想必你已經聽見了。”神父說着,盡管白紗遮着他的面孔,但是銳利的視線仍然刺破面罩,落在時影臉上。
“沒聽見,這裡很隔音。”
“到底是女巫。”他冷笑,“鬧出如此兇殘的動靜,讓整個城市都陷入危險,你竟然在這裡睡覺!”
那不然呢?
已經把自己抓來了,還大言不慚地嘲諷自己睡覺,哪裡來的道理?
時影拼命克制自己翻白眼的欲望。
見時影不再回話,神父終于決定降下他的懲罰。
****
這裡是城郊的疫區,時影被迫呆在這裡,接受病毒的洗禮,美名其曰“贖罪”。
和待在牢房裡相比,時影更樂意在疫區,起碼能得到人身自由。
這是她來到疫區之前、坐在牛車裡的想法。
很快,這樣的念頭就被改變了。
城郊的疫區淨是低矮又簡陋的棚屋,站在牆根的底下隻能看見指縫寬的天空,世界就像是被濃縮成了捏成團的泥巴。人群靜靜地盯着時影,脖子一動不動,像是恐怖的機械,隻能轉動渾濁的眼珠。
在泥濘的臭氣與硫磺的恐怖氣味裡,時影的眼神對上了他們迷茫又貪婪的眼睛。
這裡全是男人。
沒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了,她更像是待宰的羔羊,而并非被迫贖罪的惡人。
即便真的是罪人,也不至于受此折磨。
時影背靠着垃圾堆,手裡撿了一片破舊的、帶着鏽迹的鐵片;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的防身用品。
離得近的秃頭男人露出一口爛牙,似乎是在笑,肌肉變成一種蹩腳的扭曲狀态,時影的警惕達到巅峰,手裡攥緊了鐵片,整個人像是蓄勢待發的豹子。
對準喉嚨,時影想。
對準血管。
必須用全身的力氣。
她眯起眼睛、微低着頭,正面看幾乎看不見眼珠。
男人果不其然沖了過來,一邊發出狂妄肆意的獰笑,嘴裡散發出一種屍體腐爛的惡臭,整個人也像是被病毒腌透了,有一種搖搖晃晃的腐爛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