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在發現衣服掉落的時候,時影産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痛快感。
這幾幅畫之間必然存在聯系——前幾幅畫的經驗告訴時影,裸/體女人就是它們的共同點;隻不過這個世界并不符合曾經的規律,這讓時影一度有些納悶。
隻不過,在這一個瞬間,規律又忽然出現了。
時影想,自己的猜測并沒有出錯。
雖然不知道女巫塔為什麼要這麼設定,但是自己的“找規律”還是成功了。
時影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自己是否處于幻覺之中:眼前隐隐約約出現一個巨型的方框,幾乎連接到天際,世界像是被硬生生剖開一個截面,像是在西瓜上開了的那個小窗戶,露出裡頭紅通通的血肉。
一切似乎靜止了。
風也停止,氣息變得沉默又壓抑。
時影擡頭看向天空,發現原本自然過渡的陰霾天幕如今變成一種幾近虛假的色彩漸變,色塊彼此緊挨着,像是在水裡擴散開,散落成朦胧的斑塊。
世界終于變成它被創造時的樣子了。
模糊又真實,像是透過濃厚的霧氣,像是波浪裡的倒影,又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時影獨自走到方框邊緣。
她幾乎能觸摸到木頭的粗糙手感,毛邊被打磨過了,原本銳利的棱角也消失——
但是她沒辦法鑽出去。
就好像是空間在這裡發生了折疊,她無法到達一個無法容納自己的空間。
原本脫離世界的辦法,現在已經徹底失效。
焦頭爛額時,耳邊忽然響起溫柔的機械女聲。是一聲善意的提醒。
【距離簽證過期還有1小時,請抓緊時間。】
……天。
時影後背立刻蒙上了冷汗。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擅長随機應變的人,并且在最需要即時反應的時候,她越容易惹出麻煩。對自己能力的不自信,加之準備時間實在太短,時影自然産生了惶恐與驚懼。
快點想!
她深呼吸一口氣,在腦子裡刻意屏蔽掉“時間不足”的已知條件,開始專注思考起來。
她現在并不是要“逃離世界”,而是要“逃離方框”,本質上是“逃離油畫”。油畫和世界的不同點在于,這是一個二維的平面,雖然被刻畫成了三維的形式,是畫家借助了觀衆的視覺錯覺與大腦修飾,本質上這是一幅畫,一個平面——
不,這是一塊畫布!
時影睜開眼睛。她意識到,自己終于抓住了核心的問題。
一塊畫布就意味着,它是脆弱的,是可以被撕裂的!
時影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裡的刺刀上。
随後,她将刺刀對準畫框,狠狠地用力一劃——
****
時影摔跌出畫框。
她換回了自己在報社裡的那身破破爛爛的舊衣服,但卻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比起在畫作裡被天賦異禀的畫家或是無數追随藝術的觀衆當作缪斯,她甯願像現在這樣,普普通通地裹了一身正常人的衣服,融入到普通人裡。
這裡并不是博物館,而是類似藝術畫廊的地方,地方不是很寬闊,但是東西卻很多。
時影回頭看過去,自己原本身處的那幅畫已經從中間裂開,巨幅畫作站在一個看客的視角,的确相當震撼。色彩濃厚又沉悶,人物寥寥幾筆卻鮮活,通過畫面時影能感受到其承載的厚重的悲哀——也就是這麼推測,時影覺得他們的沖鋒必然不太順利。
旗幟落在地上,原本屬于時影的位置已經空缺了。
她歎了口氣,視線又落在旁邊。
有幾幅畫被勃艮第色天鵝絨布遮住了,時影輕輕地掀起來,赫然覺得眼熟:中間衣着整齊的,不正是愛聽音樂的貴族安托萬先生嗎?
還有那個忽然異變的樂手,正吹着長笛如癡如醉!
看見熟人被封存在油畫裡,時影忽然有種莫名的心情。
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當時自己能夠幸運的逃離:大概是有人想要保存起來,把這幅畫用絨布遮住,所以世界裡漆黑一片,不再有光線滲出。時影也就陰差陽錯地逃脫了規則的束縛,從這個畫框裡跳到另一個畫框裡。
真凄慘啊。
時影感歎一聲,環顧四周。
數不勝數的油畫,都是傑出的畫作,被恭恭敬敬地擺放在牆壁上或是放置在畫架上,很顯然,這些畫作經常被人觀摩與欣賞。
時影想,自己感受到的窺探,大約就是畫廊裡出現的所有觀衆吧,他們朝聖般前來,在這裡慢慢行走着,觀摩着,或許有些人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畫出如此傑作。
而她,則是被觀摩的對象。
裸/着的。
實在是有些諷刺。
她的腳步停在巨幅的畫作前:少男少女依偎在一起,似乎在享受溫暖和煦的春光。時影曾經就坐在秋千上,以一種親昵的狀态,被所有人注視——她的衣服不過是刺激觀衆眼球的另一種方式罷了。
是為了滿足一些人的癖好嗎?
時影笑了笑。她不知道。
畫家是故意畫成這樣的,毋庸置疑,他就是覺得這樣更符合他的幻想。無論是年輕貌美的軀體,還是情人之間的厮磨,用這樣一種誘人的方式呈現很顯然更吸引眼球。
而觀衆,隻自顧自地把眼珠黏在金發碧眼的年輕女孩身上,似乎她細嫩的雙臂正摟着自己的脖子,她溫軟的軀體正貼着自己的肌膚,他在畫裡找尋到一種奇特的快感。
時影想,如果自己是畫家,會同樣做出這樣的畫作嗎?
或許出于“藝術”,她會一視同仁。
如果裸/體的人類是藝術,那麼讓所有人一起藝術便是了——男女老少,一并成為藝術的一分子,大家一起抛棄文明的滋養,自由自在地成為野人,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