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的酒早就已經喝完了,夜風中,鬥篷被吹鼓到身後于空中擺動,獵魔人筆直沉默地站立在陳述者身邊,像一根旗杆般一動不動。
雖然外表看上去不那麼友善,但她着實是一名溫柔耐心的傾聽者。
“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維奧拉的父母将她的屍體帶回家鄉安葬,而我做了兩個月的噩夢,每晚都能夢見她。”
埃莉諾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果汁,“半年後,爸爸聽從醫生的建議将我送去諾登堡留學,後來我又去過很多地方,博頓,曼森威爾,還有戰後重組的加摩西合衆國……”
“我并沒有在任何一個地方駐足停留太久,最後選擇了在霍利蘭上大學。
“但我總是忘記不了死亡,忘不掉那一幕……那個胸口淌血的男人躺在坑洞裡對我說‘幫幫我’,而維奧拉的鬼魂在我耳邊呼吸,她睜着那雙灰白色的眼睛,躲在篷布底下的陰影内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所以槍響的那一刻你走神了。”
“對,我厭惡這種程度的暴力,那讓我聯想到了一些不愉快的回憶。”埃莉諾說,“這不是麥考利所說的複仇,而是一場隻為宣洩而不顧後果的屠殺。”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埃莉諾笑了起來,側頭看向煉金術士,“這重要嗎?”
身後打來的光照在她半張臉上,年輕女人的臉頰一半在夜色的陰影裡,一半籠罩在金黃色的柔光下,笑容溫暖而大方。
“那如果我說,我選擇這麼做的動機是因為不喜歡被我不信任的人跟着,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的掌握之下,像一個被精心呵護卻無法擁有自主權的木偶。
我是蘭普坦總督的女兒,而這艘郵輪是阿爾法茲号,卻沒人把我真正放在了眼裡……
這麼說你相信嗎?”
克萊爾搖頭,“我不知道,所以才問的你。”
“隻要結果是好的,其他就都不重要了,不是麼?”埃莉諾把杯中剩餘的最後一點果汁一口喝光,“真假本就總是摻雜在一起,模糊不清,同樣的事情在不同立場,秉持不同觀點的人眼中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看法與結論……”
但如果能将真話說得和謊言一樣動聽,就沒人能分辨出來了。
“謝謝你,克萊爾小姐。”
紅發的煉金術士搖頭,“我并沒有為你做什麼。”
“不,你今晚為我做了很多。傾訴與傾聽是朋友之間才會做的事情,在海上航行這麼久,又發生了這麼多事以後,我很高興在船進港前能有這場談話。”
埃莉諾朝她輕輕舉杯,“和你聊天很愉快,那麼,晚安,克萊爾。”
注視着年輕人的身影從甲闆扶梯那兒離開,克萊爾一個人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她下意識将酒杯舉到唇邊,直到張嘴的那一瞬,才意識到杯子裡是空的。
她忘記酒早就已經被她喝完了。
煉金術士突然笑了起來,她轉過身面對着欄杆外漆黑的大海,似是怕驚動了什麼似的,用杯壁輕輕敲了敲冰冷的欄杆,像在隐晦地向夜色中某個遙遠的、還不知曉她存在的人宣告自己的到來。
她遇到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