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彌漫的暗室,昏暗的燈光,陰冷潮濕。
男人緩步走近,單手玩轉着幾隻小紙人,居高臨下地睥睨着雙膝跪地的少女:“靈氣香爐是陸家的東西?”
低沉的男音聲聲入耳,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少女擡頭,看到眼前的男人伸出手抓她,下一瞬,瘋狂掙紮起來。
男子墨發高束,一身玄色華服,青石色杭綢直綴,銀絲勾勒的黑靴盡顯高貴。
黑扳指顔色沉沉的,有種老舊的感覺,他摩挲着她的手腕,摸了一手血。而她下意識抗拒着,注意力全集中在扳指上。
良久,陸雪緣折騰累了,才回過神來,她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鷹隼般犀利的冷眸,緩緩地點了點頭。
秦熄唇角稍微抽了一下,随即握住雪白的皓腕。
一股強韌的力量鑽進來,伴随着少女痛苦的悶哼,破碎的肩胛骨恢複如初。
陸雪緣輕喘地額頭冒汗,斷斷續續地問道:“城主這是何意?”
秦熄道:“無他,有個生意,想跟你談談。”
陸雪緣咬着嘴裡的軟肉,冷冷看他:“如果城主想要在南湘城售賣香爐,那就請放棄這個想法吧。我們陸家的百年傳承,獨門配方是不會交到外人手裡的。”
“南湘城的魔物販子屬于下九流職業,來城主府,我會按照市面上最高價雇傭你。”秦熄說,“放心,你不吃虧。”
“城主,您這樣有點侮辱我。”
秦熄傾身,二人四目相對。
空氣中似乎有兩股勢均力敵的氣流,暗暗較勁。
半響,他放開她:“好啊,那我不侮辱你,我尊重你。”說着,抓起案台上的文冊丢到少女臉上,“我們不談生意,來算算賬吧。”
秦熄吸了口煙草,徐徐的白霧向上彌漫,不緊不慢地道:“你之前做的所有事情,咱們數罪并罰,就是不知道,你這弱不禁風的身子,一輩子呆在牢裡,陸小姐吃得消嗎?”
陸雪緣掃了眼文冊,上面一頁頁畫像,全部是做花魁那些年死于她之手的男人,除此以外,還包括她自己的身家資料。
其中最醒目的,就是半年前合歡宗三位長老離奇死亡事件。
陸雪緣怎會不知道,因為這事就是她幹的,心道:秦熄果然神通廣大,隻要他想查一個人,短短三日,連陸家祖宗八代都被翻出來了。
“你調查我?”
陸雪緣憤恨地看着秦熄,突然想到了什麼,張開手掌,拖着皺巴巴的小紙人。
“聽聞秦城主是神官曆劫,為了支援南湘城,給百姓增添香火供奉,選擇了擔任城主之位,想不到,神官大人也精通魔修的心法,居然能操控我的東西。”
尋春閣的姑娘們隻負責制作,對于香爐的修煉和心法一無所知,除了聆町。
秦熄說:“低階魔物而已,别說這小紙人了,就算是你的香爐,隻要我想,也是可以的。”
陸雪緣挑釁地笑着,伸出手:“城主這樣做,未免有些不太光彩,既然看不起低階魔物,不如把它物歸原主。”
秦熄做了個請的手勢:“可以,隻要你在文冊最後一頁簽上你的名字,别說了,包括你心心念念的顧城甯,我也可以做主,讓他們盡快完婚。”
少女微怔,随即笑了:“城主不會真的以為,我陸雪緣會為了個男人,把祖訓都丢了?”
“你們陸家的祖訓,是讓你做花魁的嗎?”男人道,“陸小姐身陷賤籍,本座為你贖身,幫你從良,難道不是你們陸家列祖列宗期盼的嗎?難不成,陸小姐想繼續讓他們蒙羞?”
“這不關城主的事,跟您沒有關系。在下從小沒有仙緣,又沒了家,香爐藝技是世界上唯一一個還屬于我的東西,城主也要奪走嗎?”
“但是你殺了人,殺的是仙門世家的人,就跟我有關系。”秦熄斜睨着她,少女低垂的眸子,欲語還休的模樣,明顯是有意為之。
對于頭牌花魁來說,搞定男人很簡單,勾勾手指頭,順便喂飽,取之性命如探囊取物。
但眼前這個男人,陸雪緣卻非常發怵。
自古神魔不兩立。
而他明明是神官下凡,竟然能駕馭私人魔物,而且,即便隔着兩米的距離,周身雄厚的法力都能壓得人喘不上氣。
“城主,您這個樣子,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她擡眼,點了點頭,逐字逐句道:“好啊,想算賬是嗎?那就算清楚。”
“正如城主所說,我殺了合歡宗的三個長老,我罪該萬死,可做錯事的不止有我,我一個人能掀起什麼風浪?您隻看到我如何殺他們,那您看到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對待我尋春閣姐妹的嗎?”
陸雪緣抓起文冊,像扔用過的草紙一樣扔到地上,其中一個長老的遺像被她踩在腳底下。
“我身邊的女孩,年幼時就被送進青樓,最小的八歲,您是城主,不懲處仗勢欺人的惡棍,不鏟除非法風月場所,反而逮着受害者欺負,您這樣外強中幹欺軟怕硬,是一城之主的做派嗎?”
“就拿爐鼎術來說,它原是邪術,卻因為喜愛它的臭男人太多,就被南湘律法劃為普通法術,可這就意味着,成千上萬的女子會因此喪命,人口販子會越發猖狂,這些城主在意過嗎?他們的命是命,我們的命就不是了嗎?”
“……”
秦熄沒有反駁,他當然知道,名門貴族對欲望的貪戀都是架在弱者脖子上的刀,說白了,他們之所以會如此肆無忌憚,還要歸功于城主的縱容。
男人嘴角抽搐,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一面憤怒少女的膽大包天,竟敢頂撞自己,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陸雪緣的話讓他想起年少時期的自己,想當年,類似的話他也在父親面前說過。
陸雪緣咬着牙,逐字逐句道:“恕我直言,冤有頭債有主,據說合歡宗每年的香火供奉一半都進了城主府,這些爛人不是貪财就是好色,城主,您是罪魁禍首。”
語未畢,手腕被鉗制住。
“放開我!”她掙紮了幾下,也睜不開,索性冷冷地盯上男人的眼睛。
“說夠了嗎?”秦熄陰沉着臉,“怎麼,覺得自己很聰明,很正義?”
管教不聽話的小孩費時又費力,秦熄不會在沒用的事情上糾纏。随即甩開陸雪緣的手,像看一條流浪貓似的看着她。
“陸小姐,你這樣虛張聲勢沒有任何作用,隻能暴露你的愚蠢無知,三界的規則就是如此,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它的呼吸規矩,太拿自己當回事,容易被你的偏執拖進地獄!”說完,男人撕碎了傳音符,“來人!”
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修闖入暗室,暼了一下地上的少女,接着問主子:“城主,您有什麼吩咐嗎?”
秦熄擺了擺手,滿臉寫着頭痛:“把這個瘋女人給我帶下去,丢進地牢,聽候發落。”
話音剛落,陸雪緣慌了,立馬露出受傷的表情,一雙楚楚可憐的柳葉眸子閃着水光,仿佛方才擡杠的人不存在。
“不要,城主,您不能這麼對我,我說的句句屬實。”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吧嗒吧嗒地落下。
秦熄原本還很平靜,然而看到她的眼淚,瞬間一股莫名的火氣爆發出來。所幸他遮着臉,聲音也冷冰冰的,讓人無法察覺出情緒。
真可笑,難道陸雪緣以為自己會心疼她?
他真的很讨厭女人哭,尤其是在他面前哭,秦熄語氣加重了些,不耐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帶走,再磨磨蹭蹭的,跟她進去做伴。”
*
城主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