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犀利的瞳仁宛如一把匕首,似乎能将她穿透,他逐字逐句地警告她:“你相信蕭鹜,還是相信我?”
“……我,相信你。”看着那塊将自己手腕圈住的圓環,陸雪緣自言自語:“可是……為什麼?”
秦熄側眸,便知她話裡的深意,于是說:“因為你是我的人,我怕找不到你。”
少女腰一緊,撲面而來的狠戾透着森森寒意。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寸都無法後退。無奈,隻得側過臉,攀上他的手臂,抓出五道紅痕。
“城主……”陸雪緣雙手撐在胸前,“先放開。”
秦熄置若罔聞,手臂沒有離開她的腰肢,另一隻手捂住她的嘴:“陸雪緣,人生真的很有趣,像你這樣的凡人也能上仙京,這種事,普通人可謂是百年難遇。”
陸雪緣扒掉秦熄的手,冷冷地直視他的眼睛。
“你救不了所有人,但可以救你自己。”秦熄掏出一把銀钗,挽起陸雪緣垂下的墨絲,盤成發髻,“留在城主府,本座會給你安排官職,平日裡你是秘閣的尚書,私下裡,是本座一個人的法師。”
作為城主府最大的法器倉庫,秘閣是有閣主的,尚書是閣主身邊的小文官而已。
陸雪緣知道,古安國明令禁止越級升官,秦熄也隻能入鄉随俗。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希望獲得優待,然而,沒有。
難怪顧城甯努力了三年,都無法幫她換籍。
“你以修煉陸氏香爐助本座渡劫,等本座位列神班,就為你取下這圓環,其他的,你還想要什麼?”秦熄道,“地皮,銀錢,還是香火供奉?”
陸雪緣面無表情,眼神平靜且冰冷。
她想要什麼?她全都想要!
她要上位,成為法力高強的魔修,要用陸家香爐修煉出精湛的法術。
她要報仇,還要為陸家平反。
她要十年前陷害陸家的所有人付出代價!
陸雪緣垂下眼睑,低聲道:“我隻想陸沉棠可以平安的活下去。”
“放心,你兄長會比你命長。”秦熄覺得有些好笑,斜睨着她,“還有呢?”
“城主,雪緣不敢。”
“你剛死裡逃生,本座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僅限今日。”
“真的?”
“有什麼要求,盡管提。”
陸雪緣沉默良久,擡起頭:“陪我過生辰。”
秦熄勾唇一笑,手搭上她的肩膀:“好好修養。”
*
幾日後,陸雪緣終于可以行動自如了。
雖然身子依然孱弱,這冰療還是傷身的。
秦熄走到榻邊,見陸雪緣眉眼憔悴,步伐虛緩,有種一推就倒的錯覺。
他遞給她一個面具,也給自己戴了一個。
陸雪緣掀開被子,仰頭:“我的生辰是明日,為何今日要去,身上還有點痛呢。”
“去了你就知道了。”秦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記住,跟緊我,不許亂跑。”
二人離開了冥王殿,來到仙京大道上。
戴上面具的男人顯然沒那麼拘謹了,畢竟無人認出他的樣子,也無人會注意到,在凡塵曆劫為官的景王殿下竟然在閑暇之餘攜一凡女入京玩樂。
陸雪緣斜着旁邊的男人,緊跟在他身後。
這裡一個人都不認識,她剛剛大病初愈,渾身的尖銳都被磨圓了,隻能下意識依賴秦熄。
秦熄說過,神官返回仙京都要上報的,然而今日是仙界傳統鳳凰節。
浮雲化成鳳凰形态,每個參加的仙族都會戴着鳳凰面具,執法的诏仙實在難以察覺。
仙京大道上繁花似錦。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箫聲動,玉壺光轉,放眼望去,一片花海。
仙男仙姑們臉上都洋溢着幸福。
秦熄走在前面,沒有回頭:“想要什麼樣的生辰禮?”
陸雪緣攏了攏狐裘,搓搓手:“挑個平安符吧。”
“什麼?”
對于秦熄來說,這些都是他小時候玩膩的東西,但是陸雪緣初來乍到,仙京任何地方對她來說都是高貴神秘的。
仙京果然是仙京,百聞不如一見。
在這一刻,她徹底明白,凡人和神仙之間差距,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秦熄蹙眉:“就這點要求?”
陸雪緣:“小時候每年過生日,陸沉棠都會送我平安符。”
秦熄:“……”
他們走進一家雜貨鋪。
秦熄拿起托盤上的一支箭矢,相隔兩丈不到的牆壁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平安符。
牆壁上的符大小相同,用細繩編織成花紋不同的樣子,鈎環上挂着一條流蘇。
少女伸手,情不自禁地去觸碰。
“啊!”
她急忙收回手,看着發紅的部位,下一刻,腫得老高。
秦熄攥住她的手,訓斥道:“别亂動,你在做什麼?”
看着色彩斑斓的平安符,陸雪緣問秦熄:“這些都是鳳凰族的仙人編織的,為什麼每一件上面都繡着字?”
“沒錯。”秦熄說,“鳳凰族的平安符隻能保護别人,卻無法保護自己。”
陸雪緣低眸看自己的玉手,傷口痛感蔓延。
秦熄看着那層貨架,說:“鳳凰族的平安符是認主的,你方才碰了别人的東西。”
陸雪緣問道:“所以,平安符隻有主人才能觸碰嗎?”
“在天上是這樣,倘若入了凡塵,平安符也會失去法力。”
“失去了法力的平安符,還能護主嗎?”
秦熄還沒開口,緊接着内門一開。
“哎呦,客官,快快,别靠近那個貨架,那些都是有主的符,很危險。”
白鳳凰面具店家躬着身子,笑盈盈地收了銀子。
二人被帶到一排無名符架旁。
秦熄說:“你來選吧。”
陸雪緣掃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條藏藍色細繩編織的平安符。
細繩反面處與一塊沉香木緊緊相貼,正面花紋是一隻奇異鳥,流着血淚。
她指了指那條符。
随即一支箭矢倏爾飛過去。
“射中了?”陸雪緣擡起頭,隻見奇異鳥的血淚痕被貫穿。
秦熄道:“隻要心無雜念,把平安符當成你的信仰,得之,如探囊取物。”
白鳳凰面具笑了笑,恭維道:“姑娘,是符挑中了你,上天的恩賜,鳳凰神女的垂憐,此乃前世修來的,也是命中注定,日後,她定保佑您鯉魚躍龍門。”
秦熄繞到陸雪緣身後,纖繩為她系在後頸。
冰涼的觸感傳遍四肢百骸,陸雪緣屏住呼吸。
貼得如此之近,溫熱的呼吸在空氣中蕩漾。
這種感覺甚是奇怪,耳朵軟軟的,腰肢也難受得發麻,心裡更是奇癢難忍。
她緊咬着牙,佯裝鎮定,耳畔傳來男人的聲音:“方才為何選擇這塊平安符?”
“秦熄。”
陸雪緣握着胸前的符,掀開符帶,竟看到内側有一些雜亂的線頭,像是隐藏了什麼東西。
詭谲的錯覺從背後攀升。
她偏頭看他,瞥了一下那張近在咫尺的冰山臉,很快又轉過身,背對着他搖頭。
可能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再看秦熄。
離開時,秦熄幽然回眸。
秦熄挪開一半面具,與店家相視點頭,淡漠的面容驟然變冷。
這一刻隻存在一瞬間。
秦熄轉頭望着少女雪白的背影,神情複雜。
走出雜貨鋪,入目是花圈仙姑用紅紙剪出鳳凰花紋。
街道浩浩湯湯的隊伍,雜技師盯着鳳凰扮相,在壁瓦飛甍之上跳躍。
陸雪緣下意識抓旁邊的袖袍,卻抓了個空。
周遭都是人,秦熄卻不見了。
心頓時忐忑,她手中捏出冷汗,感覺置身于地獄沼澤
模糊的視野中,行人臉上的面具都接連不斷,明明是美麗的鳳凰圖騰,然而在陸雪緣眼中卻仿佛青面獠牙。
“秦熄……”
她捂住腦袋,幾乎快要被陌生的恐懼吞沒,突然,頭頂房檐窗棂處,傳出“啪”地一聲驚堂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