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緣猛地仰頭,随即尋着石階,步步向上。
茶樓高朋滿座,仙尊臂挽拂塵,講述着鳳凰神族的故事:“鳳凰族,乃是從上古時期到現在,第一個滅種的神族。歸根結底,是鳳凰族狂妄自大,自掘墳墓。”
“不對不對!仙尊您胡說八道!”台下一個嚣張跋扈的仙徒打斷: “鳳凰族向來與世無争,怎會狂妄?”
“就是啊,明明是白鳳凰奉命下凡除魔,落難後,龍鼎帝君冷眼旁觀不予救援,怨不得鳳凰族!”
說書仙尊歎了口氣, “這事兒的罪魁禍首,還是香爐殿的那位女神君。那香爐神君是凡人出身,飛升為上神官,不僅桀骜不馴,藐視天規,還拉攏鳳凰族,企圖謀權篡位,仙京乃清淨之地,帝君貴為萬神之祖,豈能容許此等孽畜放肆?”
兩個小仙娥在台下嗑瓜子,竊竊私語:“現在的文官,真是将栽贓術用的真是駕輕就熟,什麼髒水都能潑。”
“就是呀。”仙娥說,“白鳳凰和香爐神君那麼交好,朋友被困魔域,哪有不救的道理?”
“是帝君讓不救,說白了,就是想借此機會,除掉兩個人。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神官之間那些事兒,咦……”
仙尊一拍驚堂木,仙娥吓得閉嘴了。
聽着仙娥的低語,陸雪緣抿了口椒漿,眼底隐隐有波紋浮動。
“看什麼呢?”
少女回頭,隻見男人覆着面具。
他冷冷地站在身後。
“誰讓你亂跑的?”
秦熄的聲音氣憤地顫抖着,陸雪緣蓦然擡起頭,正想解釋,下一刻就被他連拉帶拽,粗暴地拖到樓梯後的包廂。
咚“地”一聲,關上了門。
男人摘掉面具,鉗制住少女的胳膊,往她身後一繞,攥在一個拳頭裡,另一隻手按住她的後頸,将人抵在梳妝匣旁。
拉扯中,少女臉上的面具堪堪脫落。
陸雪緣“啊”地一聲驚呼。
睜開眼睛面對着檀木闆,身後是男人淬了冰的聲音,“說,方才聽到了什麼?”
“沒有……”
“還說沒有,我叫你跟緊我,不許亂跑。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秦熄微惱,手中用了些力。
“唔……疼!”
陸雪緣咬住下唇,艱難地說:“真的沒有……我隻是……找不到你了……”說完,她側眸望着他,眼中噙着淚,閃閃發光。
秦熄:“……”
有時候,示弱是最好的武器。
他放開了她,撿起地上掉落的兩個面具。
一個戴在自己臉上,另一個給少女也戴上,緊接着,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大大的棉花糖,遞給她。
陸雪緣顫巍巍地接住,生怕惹怒秦熄。
她一向對甜食沒有興趣,但這可不是普通的甜食,這裡是仙京,不是凡間。即便再低廉的棉花糖,對她一個凡人來說,都宛如神丹妙藥。
“喜歡嗎?”秦熄問。
少女點了點頭,棉花糖像極了五彩的祥雲,咬在嘴裡,甜滋滋的感覺勾起了兒時的記憶。
自從和陸沉棠分開,她就一直在保護别人,再沒被如此對待過。
“你去哪了,”她問,“我到處找你。”
“……”秦熄,“沒跟住你,我的錯。”
陸雪緣擡眸,見他不回應,又問:“秦熄,你為什麼給我買棉花糖?”
秦熄道:“你在仙京的第一個生辰,我理應給你最好的體驗,怎麼,難道你有别的想法?”
陸雪緣繃緊了下颌,轉身咬了一口棉花糖。
秦熄繞到身前,牽起她的手,“怎麼,不喜歡這裡?”
陸雪緣任他牽着自己,搖了搖頭。
“既然不喜歡,那我帶你去景王殿寐一會兒,如何?”
陸雪緣一顫:秦熄瘋了嗎?
景王殿是他的住所,神官下凡渡劫,那裡肯定有重兵把守,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秦熄笑了笑,說:“好了,騙你的,當真了?”
陸雪緣甩開他的手,狠狠地瞪了秦熄一眼,往人群中走去。
*
一整天,陸雪緣都對秦熄愛搭不理,待到夜晚,鳳凰池的雙層畫舫内燃着琉璃盞。
無數船隻浮在湖面,俗稱畫舫神遊。遠遠望去,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這時,一杯玉觞出現在眼前,撲鼻而來的桃花香令她愉悅,侍奉的仙娥揚起酒壺,幫陸雪緣滿上:“姑娘,歡迎您來到畫舫,旁邊這位男子,是您的相公嗎?”
她一愣,正想說不,仙娥卻丢給她一隻簽桶:“不管是不是,來了我們畫舫,就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出了這門,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二人戴着面具。
陸雪緣徹底無言了,側過頭看向秦熄。
男人穩步走進,接過少女手裡的玉觞,在她面前一飲而盡。
随即交還給仙娥:“她身子不好,不宜飲酒。”
陸雪緣抱着簽桶不知所措,看秦熄的眼神比往日減少了些許銳利,多了幾分平和。
仙娥笑嘻嘻地說:“還說不是。如今三界動蕩不安,這麼貼心的相公啊,打着燈籠都難找。”
“……”陸雪緣抽出一根簽,簽上雕刻的白鳳凰栩栩如生,她自言自語:“這位美人,我好想在哪見過。”
秦熄盯着她胸前的平安符,指尖微顫。
“姑娘喜歡這個畫相嗎?她是鳳凰神女,也是畫舫神遊的締造者。”
仙娥繼續說:“畫舫神遊本質是造夢。一男一女進入後,飲下仙娥端過來的酒,就可以與道侶一同體驗鳳凰神女編織的夢境。據說體驗過的人,都終身難忘。”
陸雪緣問道:“這麼說,神女不在,你們手裡的畫舫神遊隻是仿真,而非正牌。”
“是的。”仙娥說,“鳳凰神女的畫舫神遊才是世間絕美,如今已經絕迹了。我們姐妹崇拜神女,在這仙京中巡遍何處收集神女的遺迹,才創造出仿制品。”
陸雪緣奪過仙娥的酒壺,舉過頭頂。壺口噴湧而出,從喉嚨滲入肺腑。
眼前雲霧混沌,天旋地轉,花開花落。如此紙醉金迷的生活,是她永遠無法觸碰的高地。
陸雪緣心想,如果就這樣沉醉下去,也挺好。
她走近他,在無人的角落裡,擡起雙手,輕輕摘掉他的面具。
氤氲的清煙飄過,強烈的困倦感襲來。
陸雪緣撫摸着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完美到三界最好的工匠都無法雕刻。他就該是這裡的人。
我喜歡這裡……不想回去……
迷迷糊糊中,她說出了埋藏在心裡的話。
就這樣沉沉地睡去了。
夢混混沌沌,一片虛無的黑夜,懸浮着塵埃。
陸雪緣往前走着,遊蕩了半響,驟然沉了下去。
她睜開眼,頓時忐忑不安。
這是一座鮮血汩汩的魔宮。
幾隻嗜血蝙蝠飛來飛去,魑魅魍魉立成矩陣,中央的黑影猶如一團黑煙,他端坐在一朵巨大的黑蓮花中,以兜帽覆臉,身披黑鬥篷。
衆魔紛紛下跪,齊刷刷高呼:“參見魔宗師。”
地上三大箱貨物,開蓋一看,裡面全部裝滿了香爐,一眼就能看出,全是赝品。
這畫舫神遊确實是仿制品,一不小心就進入噩夢了,可是……這真的是夢嗎?為何如此真實?
行為言語卻不受控制。而眼前之人,她不認識。
少女施法,掌心的香爐散出輕煙,她說:“宗師不要枉費心機,香爐的最高心法,我是不會告訴你的,最後一次,放了白鳳凰,不然我端了你的老巢。”
“香爐神君,你是我最敬佩的神官,跟那些烏合之衆都不一樣,我很需要你。日後邪種出世,我将會一統三界,給予你萬人之上的權力,隻要你跟我合作。”
“你做夢!”
“這樣的條件還不夠誘人?”魔宗師發出陰森的笑聲,“難道我虞某人,還不如龍鼎值得你輔佐嗎?”
話音一落,黑蓮花第四片花瓣彈出一道魔光,向少女襲來。
她眼眸布滿血絲,掌中香爐釋放出強悍的法力。
兩股氣流交織在半空,你死我活,勢必将對方壓垮!
燈盡油枯之際,少女的慘叫聲穿透不見天日的魔宮。
然而就在一瞬間,她被擊退到矩陣之外,魔宗師的黑蓮斷了花瓣。
少女掏出平安符看了看,喃喃道:“白鳳凰……”
*
次日清晨,平安符的光将少女弄醒,她發現自己竟然睡在樹下。
前方是污濁的緬因湖,漫山的邪祟殘影猶如吼叫的獅子,随時尋找可吞噬的靈魂。
一覺醒來,回到凡間了。
“醒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雪緣猛然回眸,隻見秦熄衣冠楚楚的站在那裡,周身的寒氣似乎能穿透人心。
她死死攥住平安符。
果然,昨夜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