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催促一疊聲愈來愈急,顧況的神經也緊繃到了頂點。
他開門也不是,不開門也不是。
開門了,萬一京畿營手裡有自己的畫像,那自己就暴露了。
不開門,看門口士兵的架勢,怕不是要強行撞開門來進行所謂“例行檢查”。
他心一橫,也粗聲粗氣地對外喊:“軍爺您等哈,俺早晨起來沒穿褲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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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拍門聲果然偃旗息鼓下來。
顧況決定铤而走險。他趕忙趁此機會拿起地上的土往自己臉上抹了兩把灰,又把頭發披散成亂糟糟的樣子,企圖最大程度上遮住自己的臉。
此刻他十分慶幸自己身上穿的是百姓家的粗布衣服。
希望給他換衣服的人已經把他那件絲綢内衣處理掉了。
對了,還有去發信的程遙青。
顧況想繞道後面去提醒程遙青,但是門口又起了響動:“三十七号,好了沒?軍爺還有八個胡同沒有串哩,我看你是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顧況趕忙答道:“哎,就來了,您稍等嘞。”
他左看右看沒有油水,隻好捏了兩個大白包子,往前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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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況一開門,點頭哈腰,先把饅頭遞出去:“軍爺您大清早執行公務,辛苦,辛苦。”
這京畿營士兵張開粗糙的大手奪過顧況遞過去的東西,乜了他一眼:“還算識相。”
又乜了一眼手中的包子:“就這麼點東西,也配孝敬你爺爺。”
顧況趕忙把頭低得更低了。
隻要我的頭夠低,這軍爺就看不到我的臉。他如是想。
“這屋裡還住着别人嗎?祝婆呢?”
“祝婆早上出去了,俺是祝婆的親戚,帶着俺媳婦暫住在這呢。”
顧況胡編一氣,希望可以糊弄過去。
“你媳婦呢,叫她也出來。”
“媳婦兒——”顧況真希望和程遙青心有靈犀。
或許是聽見了他的心聲,程遙青終于姗姗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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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看上去,顧況差點沒認出程遙青。
她頭上的馬尾不止什麼時候變成了兩條粗黑油亮的麻花辮,身上的短打換成了粗布衣服,不離身的大刀也不知道到哪去了。本來白皙的臉上多了兩大道漆黑的煤灰,讓整個人的臉色看上去暗淡了不少。
“哎!”她極快應了聲,露出手上熱騰騰的包子。
“軍爺,您來得正好呢,這是剛出鍋的,您嘗嘗。”
這士兵冷哼了一聲,手指挨個包子捏過去,在白胖的包子皮上留下清晰的黑色指印,最終挑選了一個最松軟最大的包子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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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京城突發要案,京畿營奉命排查兇器和可疑人士。”士兵見好處收得差不多了,終于說明了來意,“你們兩個,給我帶路。不得妨礙執行公務,待我排查完畢。”
顧況和程遙青對了個眼神。
士兵口中的“要案”,肯定是指昨晚的将軍府失火案。這個案子反應之迅速,排查之密集,讓兩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程遙青開口:“軍爺,這……這是什麼意思呀,怎麼會有兇手藏在我們這裡呢。”
她一開口,巧妙地把自己和顧況排除在兇手之外。
“你以為老子想幹,要老子說,那個章指揮使就是他奶奶的吃飽了沒事幹,什麼賊人會來這種地方!”
士兵是個爆炭脾氣,程遙青剛剛那句話好像引燃了引線一般,一下子就把氣給炸出來了。
或許還炸出了點其他什麼東西。
顧況給程遙青做口型。
章瑛。
他無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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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況在心裡給火燒将軍府那玉郎背後之人做了畫像。
能私下豢養兵士,肯定在兵部有一定實權。
能熟門熟路火燒将軍府,肯定曾經多次來過這個地方。
這麼一看,京畿營指揮使章瑛完美符合了這兩個條件。他在京畿營鍛煉三年,就飛速從一介小小守衛做到了指揮使;作為顧況的好友,他雖然不經常來将軍府,但也在顧況的陪同下遊覽過将軍府後院的假山怪石,園林勝景。
顧況心裡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楚。
難道是章瑛嗎?
真的會是章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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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營士兵的“例行巡邏”簡單而粗暴。
遇到牆,敲一敲,看看有沒有空心夾層。
遇到床闆,直接連着被褥翻到地上。
遇到水缸,拿木棍往裡面搗一搗,原本沉澱得清澈如許的水瞬間渾濁。
顧況和程遙青看着他如過境蝗蟲一般把整個小院翻了個底朝天,“沒收”了三吊銅錢,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