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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好大的官威。”待士兵走遠,顧況感歎。
“民蠹。”程遙青嘴裡冒出兩個字,不屑地撇了撇嘴。
顧況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個好詞,拍手稱贊:“師姐,民蠹民蠹,伏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蟲,虧你想得出來。”
程遙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難不成你沒聽說過麼?”
“聽說過什麼?”顧況發現此時心有靈犀消失了。
程遙青答非所問:“早功不用做了,早上把弄亂的東西理好,莫給祝婆婆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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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老大的勁,終于把京畿營士兵弄亂的家具、抽屜、物件擺回原位。顧況捶了捶腰,感覺累得直不起來。
還不如做早功呢。他心想。
一會不見,程遙青又帶着那把形影不離的刀出現了。
此時顧況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問她:“師姐,你剛剛把刀和衣服藏哪了?”
程遙青不答,有心要讓他猜上一猜。
顧況會意,環顧四周,思索片刻,忽然靈光一現,拿手指向院中一處:“師姐,我知道了,在樹上!”
他手指的,正是昨夜映在窗上的那棵撫慰人心的大樹。夏日裡樹木枝繁葉茂,油亮亮的葉子閃着光,正是藏匿物品的絕佳之所。
程遙青被他猜中了,于是點了點頭:“不錯。”
顧況又問:“師姐,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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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遙青想都沒想,就回答:“去江南。”
“江南?”這是個沒有預料到的答案,顧況一下子叫出聲。
“正是。令慈範氏明珂乃是姑蘇範家的小姐,你們顧氏追溯到祖上,也是姑蘇的一族大姓。如今你祖父在邊關,将軍府又被焚毀,你隻能回江南,範家和江南顧家會庇佑你的。”
顧況簡直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面對程遙青,他第一次言辭激烈起來:“可是将軍府失火案背後的兇手沒有抓到,我怎麼能離開京城!”
面前這個女人面無表情地吐出冷冰冰的話語:“我對顧老将軍的諾言,隻是保護你。其餘的一概不論。”
顧況的臉被氣憋紅了:“你的意思是,讓我顧況丢下将軍府冤死的上下百口,丢下暗處對爺爺、對将軍府不利的爪牙,一個人赤|身白條地去江南?”
怎麼就扯上赤不赤的了,程遙青腹诽。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的職責隻包括保護你的生命安全。”
面前顧小少爺那張俊秀的臉已經成了鼓氣的河豚。他在這個表情維持了很長時間,某一刻突然怒極反笑,語調輕松:“師姐,其實你攔不住我。”
程遙青很期待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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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家訓》第二十一條:‘家有難而不救,非孝也;家有亂而不理,非忠也。’我顧況雖武功低微,苟且偷生,卻也做不來不忠不孝之輩。”
顧小少爺沖她仰起臉來,铿锵道:“師姐,我知道你在為我好,但是我知道,一旦離開京城,我這輩子都不會找出真相、報仇雪恨。我實在不願就此渾渾噩噩了卻餘生,就算在找出真相的路上付出生命,我顧況也在所不辭。”
“師姐,你也希望顧家的孫子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不是麼?”
程遙青聽到末了這句話,心中狠狠一顫。
思緒仿佛回到十年前。
她半是痛苦半是欣慰地閉上眼,當年阿淨……阿淨也是這樣的。
顧況等待了良久,久到他以為程遙青永遠不會回答他的時候,聽到她唇齒間輕輕道出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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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況的心立刻澎湃起來——
師姐并不像她表現得那樣不容置疑。
自己終于可以走上調查真相的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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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遙青的臉色卻蒼白如紙,她轉過身,急急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這個決定或許會讓她再次失約。程遙青希望事情不會那樣發展,又清楚地明白她無法控制。
她需要好好恢複一下衰弱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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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況還沉浸在程遙青被自己說服的狂喜之中。
既然決定走上調查真相這條危險的道路,就要好好籌謀,制定周密的計劃。
顧況自知自己的武功稀松平常,所以凡是辦什麼事,他優先考慮以智取勝。
這裡沒有紙筆,他揀了根樹枝,就地在院子裡的沙地上寫寫畫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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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玉郎和劉公子。顧況把他們的名字框在一個方框中。劉公子名字旁邊額外引出一條線,打上疑問符号,寫一個“章”字,代表章瑛。這是大夏朝廷中,可能對将軍府不利之人。
再在包含着玉郎和劉公子的方框旁邊并列一個方框,寫下名字“阿叵蘇-泰赤烏部-狼”,邊上再連出一條虛線,虛虛連到“劄答蘭部”、“玄鳥”。這是北狄方面的線索。
在兩個方框之外,顧況簡筆畫上一個鋼鐵廠,下寫“熟鐵,淬火,京郊”三個關鍵詞。這是一個可能調查出真相的地方。
顧況看着面前的三角圖沉思片刻,最終點出兩個有可能的突破點:
第一是玉郎-劉公子一角,聽阿叵蘇對玉郎的稱呼,玉郎是那劉公子包下的小清倌。因此,一種思路是從玉郎查起,找到他的人,順藤摸瓜找出劉公子;另一種思路是從劉公子入手,調查朝廷,特别是武官中劉姓的,看看能不能一擊即破。
第二是鋼鐵廠一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既然鋼鐵廠建在京郊,那麼一時半會這個龐然大物也拆不掉。如果能夠混進鋼鐵廠,那麼他們離真相也就不遠了。
顧況滿意地用腳把地上的痕迹抹平,這才反應過來,程遙青好像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