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細細觀察城門口的狀況,企圖勘破城防的漏洞。
士兵面前,人頭攢動,排成兩道。一道是出城的馬車,另一道是苦苦等待的布衣百姓。這兩道隊伍并不是同時并行,而是被分了個先後次序。出城的百姓多,馬車少,馬車來一輛,士兵就喝退等待的人群,優先檢查馬車。
然而能坐得起馬車的,不是達官貴人,至少也是富家子弟,士兵大多隻是草草上下一檢查,甚至有些時候都不敢撩起簾子向内窺視。
正在此時,一輛烏木沉銀的馬車正朝着西直門駛來。
正是程遙青之前看到過的那輛。
天無絕人之路,她想。
這一駕馬車富貴,若是裡頭坐了女眷之流,士兵們更不會細細查看。若是能進入馬車,即時車内有人,程遙青也可以挾持一二,蒙混出城。
但是大庭廣衆之下進入馬車幾乎是不可能的。
——得讓場面變得混亂。
亂中,才有可乘之機。
程遙青心下拿定了主意,回頭對顧況耳語道:“我們要上這輛馬車。待會無論發生什麼事,跟緊我。”
顧況不防程遙青突然湊近,隻覺得耳朵邊都是她如蘭的吐氣,心亂了一拍,漏了前半句沒聽着。
反正就是緊跟着師姐。顧況心想。沒事的。
程遙青沒有在意顧況一瞬間的恍惚,她從地上找了一顆大小适中的石子兒,捏在之間,準備彈射。
成敗在此一舉。
*
老馬已經在淮南王府當值了十幾年。
他是家生子,父親是淮南王府一介弼馬翁,老馬——當時還是小馬,自小就随父親學習相馬馴馬之術。
父親退下之後,老馬順理成章地接過了父親的工作。
十幾年來,風裡來雨裡去,小馬勤勤懇懇,手下的馬無一出差錯,如今成了老馬,王府貴人都喜他駕馬穩當,點他作馬夫。
老馬就一路跟随着主家,從京城到江南封地,再從江南封地上京城。
今日,他奉命去京郊白雲觀接回清修的淮南王側妃莫淩霜。
京城風物幹燥,西直門前是一片砂礫空地,馬蹄起落,帶起塵土飛揚,周遭行人紛紛躲避。
忽然間,不知怎麼的,駕前的一匹烏雲踏雪如同踩到了毒蛇一般,受驚跳起,仰脖嘶鳴。
很快的,其餘三匹馬也受到烏雲踏雪的驚擾,一匹撅蹄子,一匹踟蹰不前,另一匹上身高高揚起,也跟着呦呦叫喚。
場面一片混亂。
老馬趕忙拉滿了缰繩,一個唿哨,舉手在空中打了個響鞭。
往常湊效的馴馬之法今日卻失去了效用,最開始那匹烏雲踏雪驚慌失措地沖着排隊的人群奔去,帶動其餘幾匹馬也如無頭蒼蠅一般跟随着它向前沖。
老馬心下直呼不妙,馬鞭一揮,兩條血痕出現在離車最近的青骢屁股上。
青骢吃痛,步勢稍緩。
這一下終于減緩了烏雲踏雪沖刺的勢頭。
所幸馬車離人群有一段距離,剛剛烏雲踏雪發狂的那一下,并沒有傷到人。人群鼓噪之間,中間留下了一個大空隙。
烏雲踏雪的驚惶稍稍收斂了,可是四駕馬的沖勢一時半會抵消不掉。老馬口中籲籲喏叫,盡全力控制着馬匹行進方向,馬車一溜煙的,剛好從人群的空缺處穿梭而過。
人群見馬車沖撞過來,更如退潮般凹陷、散去。
倉促之間,好像有人影在老馬的面前那麼一閃。
老馬感覺自己眼花了,待終于逼停烏雲踏雪之後,回頭一望。
人群中的空隙漸漸合攏,并沒有人驚慌失措或是大喊大叫,好像剛才的驚險隻是虛驚一場似的。
想來是沒有壓到人的。
老馬終于空出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人老了,經不住吓,心正咚咚跳呢。
他收束好車前的四匹馬,再次向西直門的關卡走去。
*
顧況癱在馬車内,壓抑着自己如牛的喘息。
剛剛那一幕太驚悚,他差點以為馬車要碾到自己頭頂。
隻覺得左臂一股大力一拉,一片混亂中,程遙青把他拉入了帷幕重重的馬車内。
車内竟空無一人。
這馬車的内飾極為豪華。
車座上鋪着輕軟的團錦,上置兩個繡花蒲團。車床内部繪着花鳥蟲魚的壁畫,一看就是婦人家的馬車。
顧況正處于劫後餘生的癱軟狀态,程遙青卻趕忙起身,四處敲敲看看。
門外傳來士兵的問詢聲。
那車夫答,是淮南王府車辇,前往京郊白雲寺接回側夫人。
顧況本以為士兵就這麼問詢一遍了事,誰知,士兵得知車内無人,道一聲告罪,竟伸入一隻手掀開車簾。
顧況心下大駭。
下一秒,他被程遙青攔腰一抱,滾進了車座椅下的夾層中。
漆黑幽暗的空間内,他與師姐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