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這下,顧況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受刑的聲音與别人有些不同。
他仍舊作出一副痛苦的樣子,直到挨完整整十杖。
回首望去,趙大井幾乎動彈不得,自己卻仍然可以擡擡腿,動動腰。
顧況不由得存了滿心疑惑。
他的刑法比之别人,輕了許多。
是誰在暗中護着他?
行刑官?那個黑臉将軍?
顧況左看右看,把目光落到了程遙青身上。
他敏銳地從程遙青冷淡的外表下察覺出了一絲不忍。
顧況心頭一陣竊喜:就算這麼久不見,師姐還是在意他的。
于是他将計就計,在程遙青給他抹藥的時候,哼哼唧唧,哀嚎出聲。
程遙青表面上八方不動,照顧他的手法卻輕柔了許多。
顧況愈加堅定自己的猜測。
他作出一副被打狠了的樣子,果然騙過了程遙青去。
顧況側耳凝神細聽了一會,門外聲音冗雜,将士們的腳步聲,操練聲,馬蹄擊打在塵土上的得得聲,一片虎贲軍中的慣常景象。
顧況終于放下心來。
自己站起來,可就露了陷,千萬不能被程遙青發現。
顧況一邊暗暗告誡自己,一邊環顧打量起程遙青的副将營帳來。
*
營帳不大,東頭一個案幾,西頭一張大通鋪,放着兩套折疊整齊的被褥,整潔到有些冷淡。
顧況往東頭瞟了好幾眼,案上碼垛的,都是一些牛皮紙似的文書,看起來就像是軍中重要的指令。
他走近了幾步,又有些心虛起來。
顧況自己隻是虎贲軍中一介無名小卒,論理并沒有權限去查看程遙青這個副将桌上的東西。但是,好奇心作祟,他的腳步已經不受控制地走近了案幾。
桌上攤開的是一個牛皮紙上繪制的邊防要塞圖,黑色的細墨線勾勒出冀州城的兵力粗要,再往北邊延伸過去,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其中随意點出幾處墨點,相比就是已經探明的,劄答蘭部的聚居地了。
顧況有耳聞,劄答蘭部是遊牧的北狄部落,并沒有固定的定居點,這也給大夏軍的定點突襲造成了一定的麻煩。
不知為什麼,顧況有些喜歡看這種地圖。
這種圖樣和他往常愛看的工筆繪畫,寫意字帖不同,筆觸粗糙,大開大合,近乎粗犷,但又在紙面中透發着勃勃生機。
望着這張地圖,顧況的腦海裡幾乎都可以勾勒出一個立體的形象。
堅硬灰白的城牆,執勤的兵士,城牆下的草原,草原裡若隐若現的北狄人馬。
牛皮紙上,有一點紅墨着重圈出了一處墨點。
這個北狄人的聚居地有什麼不對麼?
顧況心裡有些疑惑。
是虎贲軍不日進攻的目标?
還是……爺爺就在那裡?
無論哪種可能,都讓顧況隐隐有些興奮,血液仿佛一瞬間奔流了起來,屁股和背上的疼痛也減輕了一大半。
顧況平複了下心緒,默默地把牛皮紙擺回原樣,側耳細細聽營帳外的動靜。
一切如常,程遙青并沒有回來。
他呼出一口氣,在空氣中成了一股淡淡的白煙。
有點冷。
他随手拿起了椅子上搭着的一條大氅,準備披在身上。
一張紙卻從大氅中掉了下來。
顧況将大氅在脖子上系好帶子,順手準備把自己弄掉的紙片撿起來。但是,他的手卻在離這張紙片還有三寸時,頓住了。
紙片背面朝上,看不清正面寫了什麼,但單看背面精緻的蘭花暗紋,就能看見,這張紙并非尋常之物。
顧況兩根手指捏着紙,屏住呼吸,移到眼前。
紙上的字并不好看,對于顧況來說,這字歪歪扭扭,全無風骨,都不如他孩童時的遊戲之作。
他被自己心中所想吓了一跳,随即轉念:顧況啊顧況,隻是一封信,便把你吓得如此鄙薄了麼?
穩住心神,顧況終于開始閱讀信上的文字。
"遙青吾姊,我已歸家,一切安好,惟老母沉疴日重,我與古兄日日陪護,恐須旬日方歸。代母問姊安好,來日同踏青山,把酒桑麻。"
"勿念勿念。"
顧況翻來覆去看了兩三遍,心下無來由地平添一股煩悶。
他不在的時候,師姐似乎過得很好。
——“代母問姊安好”,這是連對方的家人都見到了。
他直到現在才明白過來,程遙青不止自己一個弟弟。她雖然看上去冷冷淡淡,但内心卻能沃冰雪,在去北方的路上,多救下一兩個傾慕她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顧況隻感覺自己内心酸溜溜的,說不上什麼滋味。
愣神間,程遙青營帳的門簾被拉開。
顧況猛地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