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蘭兒眼珠一轉,臉上隐隐透出興奮之色:“這人的右手臂确實包紮了起來。程姐姐,他與你是什麼關系?”
程遙青一時間竟擇不出一個恰當的詞語。
師弟?愛人?還是愛人的弟弟?
牛蘭兒正欲追問,後頭一個黑臉的武夫打簾子進來,頭幾乎能頂到帳篷頂端。
古擇做賊心虛地觑了程遙青一眼,像是确定她不會從床上跳下來削自己,繼而道:“那人便是将軍府小公子,顧況是也。”
牛蘭兒立刻尖聲叫起來:“啊,我記得他,原來是程姐姐你的未婚夫!”
程遙青剛坐起來,又躺下了。
一個謊言要千萬個謊言來彌補,她今天算是知道教訓了。
什麼未婚夫,當日為了取信古擇随口一胡謅,今日竟然将這個謊言移送到正主面前了。
她深吸一口氣,還是準備坦白:“你們聽我解釋,其實顧況不是……”
“我不是什麼?”
一聲輕笑從門口傳來,一閃身,進來一位身披虎頭甲,頭戴金冠的少年。
程遙青的目光移了過去,愣在原地。
如果用一個詞形容現在看到的顧況,就是鳥槍換炮。
從前他是自己從将軍府火場中救下的小公子,成天灰溜溜跟在自己屁股後面,任她搓圓揉扁,肆意擺弄。
如今的顧況,被渾身上下亮閃閃的铠甲一襯,竟顯得英挺了許多,本就清俊的一張臉上容光煥發,根本看不出來受過傷。
程遙青的目光落到肩甲之下露出的一截白布,想必就是包紮傷口的事物了。
顧況注意到程遙青的目光,擡起右臂,輕松地掄了一圈:“師姐,你看,我好得很呢。”
古擇也笑道:“嫂子,軍醫說了,顧小公子身上隻是小擦傷,不礙事。”
程遙青的眉頭輕輕結起。
顧況見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麼高興,臉上洋溢的笑容也漸漸熄滅,輕聲開口:“師姐,怎麼了?”
程遙青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顧況,你留下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似乎是感受到氣氛的變化,牛蘭兒給古擇使了個眼色,抓着他的袖子默默退了出去。
營帳裡又剩下程遙青和顧況兩個人。
顧況站在那裡,忽然有些不知道手腳應該往哪裡放。
程遙青看他如此緊張,指了指床的邊沿:“坐。”
顧況束手束腳地坐下了,坐下之後似乎不得勁,想了想,還是把頭上沉重的金冠拿了下來。
“劉康時如何了?”
顧況答道:“死了。”
程遙青蹙起眉頭:“臨死前,就沒有審出點什麼?”
顧況試探着伸出手,指腹慢慢抹平程遙青眉間的憂思,一面緩緩道:“他被秦将軍和吳将軍戳穿了琵琶骨,已經沒有多少活頭。我們本來用參湯給他吊着一口氣,問他此行是誰指使的,他隻是沖我們笑,牙龈裡面都是血,活脫脫像個惡鬼。笑夠了,他口中便念叨着十六個字。”
“純鈞兵解,柳葉無蹤。丹鳥臨世,浴血當歸。”
劉康時死前,先是口中喃喃自語,衆人都以為他在說什麼重要的訊息,便湊過耳朵去聽。
誰知,他從地上一個鯉魚打挺躍起,準确地從離他最近的一隻耳朵上頭撕下一塊肉,囫囵吞了下去。
衆人皆驚,一退三兩步,圍城一圈,劉康時便躺在空地上,雙目暝暝望向天空,口中之語愈來愈清晰,先是從口中道出,繼而如丹田發力,整個身子都在震顫,嘔啞嘲哳,聲音如同金石相鳴:
純鈞兵解。
柳葉無蹤。
丹鳥臨世。
浴血當歸。
程遙青心中默念,眉心一跳。
這十六個字,若拿給對當年往事一無所知的顧況來看,是一點也看不懂的。
可是,對于她來說,這其中的意義可大有不同。
這是古時候傳遞消息的常用隐語,利用内部聽得懂的暗号,打造認知差,從而起到傳遞消息,保守秘密的功能。
純鈞是顧淨的表字,柳葉是程遙青的雅号,指代的意象都非常明顯。而丹鳥是誰,如何當歸,卻找不到對應的指代。好像一塊拼圖缺了一角,這種感覺讓程遙青非常難受。
她不禁心下疑惑:劉康時是想傳遞什麼消息呢,這消息又是想傳遞給誰呢?
程遙青在心頭埋下疑惑。
程遙青問:“如今你暴露了身份也好,有各位将軍護着你,你在軍營之中也比較安全。大戰不日将近,你可要跟在各位将軍後頭,好好學□□籌帷幄的用兵之法。”
顧況卻搖搖頭,說道:“師姐,我有另外的想法。亮明身份之後,我正缺少一樣有力的佐證來确立威信。我已經決定參與明日的校場演武,還請師姐助我一臂之力。”
程遙青目光一凜,如銳劍般看向他:“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