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淨與記憶中一般模樣,大踏步走過來:“這位姑娘,在下失禮了。”
“不用你管。”程遙青不自覺撒開他伸過來的手,“赢了我,你很得意,是不是?”
顧淨笑笑:“程氏娘子刀法精妙,在下自愧弗如。不過在下使了家傳功夫,姑娘你不熟悉,才被我抓住了疏漏。我不過讨了個巧罷了。”
顧淨這麼一說,程遙青心裡舒坦了不少。
她眼角還帶着惱恨的淚花,心思卻被顧淨說的家傳功夫給吸引了:“什麼家傳功夫,我可沒聽說過。”
顧淨對她作了個揖,恭恭敬敬的态度終于讓程遙青的面色緩和下來。他不急不緩開口道:“我姓顧名淨,表字純鈞,姑娘叫我顧淨或者顧純鈞都可以。敢問姑娘如何稱呼?”
程遙青不情願地對他還了一禮,眼睛一轉,想出了一個妙計:“要知道本姑娘的芳名,可以。不過你得把你那套家傳功夫完完整整、一點不漏在我面前使一遍。”
面前這個顧公子看起來隻笑面狐狸,程遙青隻怕自己和他互通姓名,被他一叫名字,魂魄就被勾了去。她内心思忖,面前之人家傳武功恐怕是不傳之秘,否則怎麼會在江湖上極為罕見。如此看來,她便用觀看家傳武功推辭搪塞,或許這人就不再纏着自己要名字了。
顧淨沒想到她會提出這麼一個條件,出乎意料的,他長眉一挑,臉上綻出笑意。
“行,看好了。”
少年人蹲身起勢,雙手若雁回,浩浩蕩蕩,氣韻萬千。忽而作猛虎下山,鐵爪恐怖,忽而如鹞子翻身,輕靈抟動。
程遙青一邊看,一邊心下暗記。她在武學一道上記性甚佳,看一遍就能把功夫招式記得八九不離十。此時全神貫注盯着顧淨,手中腳底暗暗運勁,竟生生将一套顧氏十八式記了下來。
一套招式打下來,顧淨微微輕喘,臉上染了一層薄紅。他本就眉目如畫,此時薄汗加身,更襯得他俊朗舒逸,光彩照人。
程遙青不知怎的有些不敢看他,她低下頭,聲音都小了幾分:“我姓程,上遙下青。”
“敢問姑娘是哪個遙,哪個青?”
“遙遠的遙,青草的青。”
程遙青不知道他做什麼問這麼細。
“遙迢遠山青,好名字。”顧淨笑道。
真奇怪,她普普通通的名字放在他嘴裡,竟咀嚼出了一種别樣的詩意。
程遙青後來才知道,面前之人是将軍府的大公子,是她一介草民不敢攀附的存在。不過,顧淨卻沒有一絲架子,他以武會友,和程遙青是坦蕩蕩的君子之交。
顧淨家傳的顧氏十八式,也根本不是什麼不傳之秘。
程遙青不知道這套招式,純屬是因為顧氏十八式在虎贲軍中流行,與江南地隔千裡,不相互流通。虎贲軍中得了嘉獎的軍士,有的時候便會被教授一兩招,作為顧氏門人的獎勵。不過除了顧家的嫡系,沒有一個人能學滿全套招數。
顧淨談吐高雅,不争先不偏倚,程遙青從小接觸的都是習武的粗人,哪遇到過像他這樣能文能武的俊秀公子。于是,在顧淨告訴她自己在江南的落腳處的時候,她便日日攜刀去見他,美其名曰切磋武藝。
顧淨下江南,本來是來江南顧氏走動,旬日便回。
不過遇到一個潇灑明麗的姑娘,再急的腳步,也被絆住了。
他們從武學之道漸漸聊到江南風物,又從江南風物講到幼年經曆,講到顧淨小時候被爺爺和父母逼着學顧氏十八式,他不願意,想叫别人替他,被揭穿之後屁股被打開了花。
程遙青咯咯直笑,告訴顧淨,自己已經把顧氏十八式學全了。
顧淨挑眉睨她:“青娘,我可不信,我學了整整三年。”
程遙青當即把那日錢塘江畔月色下的招數使了一遍。
“青娘,你真是個天才!”顧淨的臉色因為激動而變得粉紅,他跳起來,抓住程遙青的手。
少年幹燥溫熱的大手包裹住少女的手,兩人一愣,彼此如觸電般撒開。
氣氛一時間微妙起來。
程遙青默默把柳葉刀重新挂回腰間,手指卻在腰側細帶上糾結地鑽來鑽去。
直到顧淨開口:“青娘,你可願陪我北上?”
程遙青要離開江南的消息在莫氏山莊裡頭掀起了一陣小小的風波。她的師傅,她的同門,她的夥伴,在程遙青的執意下很快就同意了她的決定。
除了一個人,莫大小姐莫淩霜。
“程遙青,你要是真的和那個顧騙子走,我先削了你的皮!”
莫淩霜橫着劍擋在程遙青身前。
程遙青很困惑,顧淨文武雙全,又是高門公子,待人接物,何處不令人如沐春風,怎麼可能是個騙子呢?
後來她想,或許他确實是個騙子。
騙她北上抗敵,騙她永結同心,又騙她生生世世不相離。
可是她被騙得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