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青背後一陣惡寒。顧老将軍說得隐晦,但她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丹鳥的要求隻有一個。
年輕的,未經人事的,女性。
思緒不由得飄到丹鳥在常清鴻府中那一節,又忽的降落到阿叵蘇對丹鳥抵首服從的姿态。程遙青心中默想。原來如此。
丹鳥從帳子裡頭出來,顯而易見有些氣急敗壞。
她手裡握着一張弓。
弓是用黑漆漆的硬木做的,彎如弦月,上面隐約能看到金箔與綠松石鑲嵌而成的暗紋。華貴而又神秘,冷硬而又充滿力量。
丹鳥身後,肌肉虬結的阿叵蘇伸出手,意欲從她手裡接過弓箭。
丹鳥卻一下子把他的手打開了。
她力道小,打在手上輕飄飄,連紅印也未曾現出。這顯然不足以真正傷害一個鐵塔般的成年男人。但是阿叵蘇臉上還是露出了受傷的表情。
丹鳥沒有理會他,而是一隻腳架在土堆上,接過阿叵蘇遞來的弓箭,單手張弦,擡升箭頭,對準了高出被捆綁的兩人。
箭尖在程遙青和顧老将軍之間移動了一會,還是對準了程遙青。
“程副将,”丹鳥換回了大夏官話,“我曾經以為,你是和我一樣的女人。很可惜你不是。”
程遙青的手還被束縛在繩索中。她暗自用勁,不顧抽手之後的傷口将有多可怖,硬生生縮骨聳肩,想要将手從繩套中拔出。
“去死吧。”丹鳥櫻唇一揚,對阿叵蘇擡擡下巴。
阿叵蘇如蒙大赦一般,從少女身後籠住她,将一張弓拉得如同滿月。
“嗖”一聲,鐵箭射出,當胸而來。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火燎般的疼痛通過纖毫畢現的神經,燒進程遙青的大腦,讓她眼前一黑。而長箭帶來的破空聲,如同放慢了般愈來愈近。
程遙青認命般閉上眼。
“叮”的一聲,金石碰撞。
預料之中的死亡并沒有降臨。
程遙青刹那睜眼,看清了面前兩枝下墜的箭。
一者烏金鐵頭,是丹鳥所射。
而另一隻……
大腦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呼出口:“顧況!”
顧老将軍眼神一凜,與程遙青一起,掃射向身下。
黑暗中的虎贲軍士不執明火,黑壓壓數千騎,壓境而來。奔騰的駿馬帶出接連天際的塵煙,為首一人紫袍金冠,身下一匹黑毛白蹄的神駿,正是烏雲踏雪!
程遙青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顧老将軍卻幽幽說了句:“他還是來了……”
“什麼意思?”程遙青遽地轉頭。
事已至此,顧老将軍終于吐露了最後的實情:“我給顧況的字條,并不是求救,而是求死。”
“是的,我告訴他劄答蘭部的位置,也告訴他有一條小道能夠避開北狄人穿越黑風峽。但是我沒有讓他來救我,也沒有向他透露你的絲毫訊息。”
夜風凜凜,刮得程遙青發昏的頭腦終于清醒了過來。
是啊,她早該意識到,以顧老将軍的拳拳愛孫之心,怎麼會舍得顧況以身犯險呢?
為了顧況,為了顧家血脈的延續,什麼都是可以犧牲的。
無論是顧老将軍本人,還是她程遙青。
前幾日堅冰融化般的溫暖蕩然無存,程遙青咬牙道:“可是他還是來了。”
顧老将軍的臉色不太好:“是的,他還是來了。”
兩人視線交彙在那個小将軍身上。
顧況一馬當先,揮舞長劍沖入人群。毫無防備的北狄人,還沒拿出武器,就立刻被他削去血肉,如砍瓜切菜一般,層層倒下。
但是他并非毫無章法地胡亂搏殺。
随着顧況的推進,他逐漸殺出了一條血路。通往程遙青和顧老将軍所在的路。
厮殺間,他一擡首,程遙青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顧況原本清俊的臉上俱是鮮血,讓他整個人惡如修羅,分外陌生。但是看到程遙青與爺爺,他的眼中又綻出了那種熟悉的光,好似身體中又充滿了力氣。
程遙青沖他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
她不曉得顧況能不能看清。
但是她相信他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