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單間,牆上開着一扇小天窗,比前面的牢房幹淨許多,地上的茅草也厚得多。
一個穿着内袍的男子坐在天窗下愣神,白發蒼蒼,老态龍鐘。聽到有人來,他不耐煩地回頭,瞧見蔺昭淮後明顯怔了一下。
随即,他反應過來,表情譏諷:“是你,爾等豎子,還有什麼花招。”
言罷,他忽然發覺蔺昭淮身後還有一人。
他側首看去,面上嘲意更濃:“怎麼,蔺大人别無他法,竟尋一女子來羞辱老朽?”
蔺昭淮輕笑一聲,目光冰涼,緩慢道:“王大人此言差矣,你眼下在诏獄中,甯死不招,不也正是因一女子麼?”
王紹聽聞此言,嘲諷神色有些維持不住了。他索性閉目,不再搭理蔺昭淮。
明素簌在一旁聽着,心裡有幾分意外,蔺昭淮在诏獄裡,倒變得冷漠起來。而且,他似乎比在外面更為自在。
這才是他本性?
她無意深究,隻輕輕扯了扯蔺昭淮的衣角,小聲道:“不若我來問問他?”
蔺昭淮回首看她,倒恢複些許平日神色,他點頭:“那就勞煩你了,我在旁看着。”
明素簌上前,接着蔺昭淮方才所言:“想必,王大人很是清楚,你甯死不招的女子,究竟是何人了。你就如此肯定,她會救你出獄?”
這位女子,毫無疑問是嘉淳公主。
但王紹仍試圖隐瞞,他冷哼一聲:“果然是婦人之言不可聽,哪怕無人替老朽伸冤,老朽也絕不任爾等指使,随意攀扯無辜貴人。”
看來,他是擔心招出嘉淳公主,反得她報複。
明素簌見此路不通,便另行一路。畢竟,他們最要緊的,是尋得贓銀。
方才在馬車上,明素簌已有些猜想。
“聽聞,王大人與謝家家主私交甚好,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真以為你們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勾當,可以瞞一輩子?事已至此,你還不招麼?”
此言實則是明素簌胡扯。
若他們真在明面上,便交情頗深,那太子早就帶人查謝家了。
但她肯定,他們在暗處定有交涉。否則,幾百萬兩白銀,着實無其他去處了。
果然,王紹雖面無表情,但他的手微微顫抖。
他們是如何查出這些!明明自己隐藏如此之好。
王紹垂首掩飾自己已藏不住的懊惱。既如此,他所籌謀之事已是付諸東流了。
明素簌觀他神色,心下大定,她繼續試探:“眼下,太子殿下已下令,擇日便查玄鐵營,如今他派我這種小喽喽來問問你,也隻是确認一番罷了。”
王紹雙拳緊握,難怪蔺昭淮多日不來诏獄,原是已尋得重要線索,忙着查那邊,自然顧不上他。
今日蔺昭淮帶一女子來審問他,折辱他,恐怕是因為,他已沒有那麼重要了。
蔺昭淮在旁看着,将王紹神色盡收眼底,猜出他的念頭,不由失笑。
他多日不來,一則是因成婚之事,二則是因太子查案,遲遲未有進展,陛下便不再緊催此案。
不過,就讓王紹如此誤會更好。
明素簌未注意蔺昭淮,她目光緊盯王紹,繼續做戲:“既然你仍是不招,那便算了。至少,玄鐵營那些罪證,已沒有機會讓你們再次轉移了。你隻需在诏獄,靜候賜死聖旨即可。”
言罷,她給蔺昭淮使眼色,轉身離去。
蔺昭淮很上道,他笑着對王紹道:“那就……永别了。”
随即,他跟上明素簌步伐,欲與她一同離去。
待他們行至過道轉角,背後傳來一陣蒼老之聲:“……且慢。”
“怎麼,王大人想将功補罪?隻是,眼下我急着處理玄鐵營之事,恐怕沒工夫再聽你狡辯了。”蔺昭淮腳步微頓,但并未停下。
“我告訴你,那些銀子藏着何處,也便于太子殿下尋找。老朽知自己已無力回天,但蔺大人可否向殿下說情,饒我家人一命?”
王紹無力伸手,絕望地看向他們。
自那女子提起玄鐵營,他便知,此事瞞不下去了。
原本,他還希冀,待此案風波過去,贓銀未尋得,嘉淳公主或許還能撈他出來。可如今,公主自己都暴露了,還由此引出玄鐵營,讓此事闆上釘釘,他再無逃脫機會。
他心中怨恨,早知今日,他就不應上嘉淳公主這條賊船,更不應貪得無厭,引得陛下震怒,嚴查貪污之案。
他攤在牆上,不顧那裡的髒污,口中喃喃自語,将此事統統講給蔺昭淮他們。
言辭中,他還特意強調,自己是被公主逼着做事,陳情悔過之意。
明素簌聽後,隻想冷笑,他搜刮民脂民膏時,倒不見得有這般懊悔。
“你說完了?”她不耐煩地打斷王紹的老淚縱橫,“蔺昭淮,我們走。”
這回,他們再也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