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塗管事,塗忠第二日便被押進了柳府。
秦蘭走出碧澗,又坐回到了柳夫人的位置上。都不需要怎麼審,她手裡握着他們一家的身契,塗忠很快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出來。
賣去的自然不是什麼好地方,隻過去了許多年,當時拿了銀子也不曾上心記過買主和人販的姓名,到如今隻說得出是被賣進京裡的某一樓裡。
可京裡繁華,光惠水邊青/樓便不知有多少。要找一個四年前被賣了的丫鬟談何容易。秦蘭吩咐了下人尋人,又寫信回家囑咐母親也派些人留意着。
她能做的也便隻有這些了。至于報官,官府多半還不如秦柳兩家自己去查。何況如今秦家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她如何能拿祖父辛苦守着的清譽冒險。
她又将塗忠父子革職,各打了三十大闆,丢回莊子裡不給醫治。若活得下來,再叫人發賣回牙行。
這事到此便告一段落。
秦蘭眼下尚有另一件大事。
柳府唯一的孩子,柳大小姐的七歲生辰宴。
“大小姐的生辰每年都這樣隆重嗎?”歡娘在一旁問道。
她如今識了字,有時也随秦蘭處理一些俗務。現下陪在秦蘭身邊,正看她寫給賓客的帖子。
“今年是格外隆重些。”秦蘭邊寫邊答,“非丘前些時日大病初愈,老夫人特意囑咐了今歲生辰要大辦,壓壓病氣。”
南桑在邊上替她磨墨,抱怨道:“其實哪年不是大辦的。老夫人自從将大小姐抱走後,每年的生辰宴都要挑夫人的毛病。去歲竟說一道烤乳鴿寓意不好,還借題罵夫人不慈。”
“大小姐很受老夫人喜愛嗎?”歡娘又問,她有些好奇這個府裡唯一的小姑娘。
“那可不。”南桑替秦蘭回道,“老夫人一開始還嫌是個女孩,可到底是第一個孫輩,這麼些年過去又不見府裡再有孩子,那可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的。”
她又道:“不過大小姐也确實惹人疼,若不是老夫人攔着,夫人也是很喜歡的。”
秦蘭像是想起什麼,也笑道:“非丘很聰明,你見了也會喜歡的。”
歡娘其實也不止好奇這位大小姐,她也好奇那位姜姑娘。隻是她也不是傻的,知道這話多半不能在秦蘭跟前問。
待秦蘭寫好了帖子進去午歇後,歡娘陪着南桑一同再定些雜務,這才問道:“大小姐的生母姜姑娘,從前也是在夫人身邊伺候的嗎?”
南桑吃了一驚,忙道:“這話可不能叫夫人聽見!”
又壓低了聲音對她解釋:“她與我都是自小在夫人身邊伺候的,可當年不知怎的叫鬼迷了心竅,竟勾上了老爺。”
“夫人原也不知情,可她有了身子,瞞不住了。老爺本要收她做通房,夫人不同意,将她送到莊子上待産。其實夫人也就是一時氣得猛了,孩子生下後抱過來了幾天,本想着等她出了月子就将人接回來擡了做妾,不叫她們骨肉分離的。”
“可哪裡想到,老夫人竟說要親自養這孩子,怎麼也不肯讓夫人接她回來,這才...”南桑心裡也有些堵,“姨娘千萬别在夫人面前提這些。”
“夫人這兩日夜裡都睡不安穩,必是将這事怪在了自己頭上。”她一向嘴硬,現下隻願意說:“其實要怪也隻能怪她自己。”
*
又一日。
歡娘現下已學了些基本,加之秦蘭近日有些忙,她不再日日往碧澗去。
待在自己院子裡,有時與丫鬟們一同玩些遊戲,她興緻來了也願意教幾個小丫鬟唱曲跳舞。歡姨娘的陶然居已然成了府裡丫鬟們閑時最愛的去處。
也因此,歡娘近來總是能聽到些院裡的八卦。
例如塗家父子一死一傷,塗忠竟活了下來。又例如塗姨娘近日常被老夫人叫去跟前,還有柳大小姐大病初愈,比從前文靜許多。
“塗姨娘近日有些吓人。”一個小丫鬟玩累了,正吃着點心與歡娘和院裡的姐姐們說閑話。
她對面的侍女回道:“可不是。話也比從前少了許多,叫她也總不應,隻拿眼看你,陰森森的。”
歡娘在一旁點茶,聽見自己認識的人,勸道:“她畢竟新喪母。”
“可你們聽說了嗎?在老夫人房裡的姐姐同我說,老夫人日日叫她過去,竟還叫她多去老爺跟前,早日生個兒子。”
小丫鬟吃驚:“可...雖說不服喪,到底也是生母去了,老夫人怎能...”
再往下便不能說了。
她們是奴,是賤籍。就如塗姨娘的娘一樣,若是女兒做了妾,碰上了不講情理的當家夫人,喪母也隻能私下哀悼。
丫鬟們隻沉默了一瞬,她們很快又換了話題。大家都各自有活,這樣空閑的時光就顯得格外珍貴,她們的人生裡可容不下這些。
歡娘從前就與她們一樣,壓着自己,并不讓自己細想。她的生活不允許她悲傷。她也看過許多因為悲傷而活不下去的女子。
她曾經的房間鄰惠水。
每年總有幾個夜裡能聽見落水聲。有些響亮,有些安靜,還有些伴随着持續拍打水面的聲音。撲通一下又一下,濺起的水花能淹進她夢裡。
歡娘眨眨眼,茶已經好了。
小丫鬟們不知什麼時候也都走了,院子裡又安靜下來。
她其實不大适應這安靜,喚道:“小杏?”
小杏不在,卻有一個陌生的美貌丫鬟站在門口:“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