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夜黑的不見五指。此時已是宵禁,歡娘小心翻下院牆,落地後見左右無人才動身。她穿着夜行黑衣,小心地貼着牆根走。
【先去繡坊。】
秦蘭的聲音在她腦中回響着:
【帶上妙妙,再去秦府。】
打更人的銅鑼一慢三快,依稀能聽見更夫吊着嗓子:“醜時已到——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歡娘腳步一停,一個側身躲進小巷。一點忽明忽暗的燭火伴着更夫的腳步聲出現在坊間,歡娘屏息将自己藏得更裡面。
【王家不是強盜,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冒險。可我們要做的事不停,便保不準他們之後不會使陰招。】
更夫打着哈欠過去了,歡娘探出半個腦袋,才繼續前行。心跳得很快,腦子卻很清醒。秦蘭的囑咐一遍遍地回蕩在她心裡。
“去秦府後門,給守衛看我的信與玉佩。”秦蘭嘴上說着,手裡的筆也不停,“叫他們帶你去見我祖父,記住,是我祖父。将這信給他看,他會知道怎麼救我出去。”
信寫完了,最後‘孫女秦蘭親筆’六字鐵畫銀鈎。秦蘭親手将信封好,遞給她:“小心。”
霜翎坊到了。
歡娘叩響院門,第一次後悔自己将這裡的院牆與門修得格外高大牢固。周圍沒樹,她當時親自檢查過,除非真是高手,不然這院牆定是翻不進去的。
歡娘不是什麼高手,她隻好硬着頭皮繼續叩門,又不敢太響,壓着聲音喚道:“妙妙?開門,是我!”
終于敲到第五次時,院那頭傳來聲音,是妙妙:“歡娘姐姐?”
“是我!”
歡娘道:“換好衣服,同我走!”
黑漆漆的小巷裡有兩個黑漆漆的人影。她們一路從鬧市穿到了遍地達官顯貴的皇城腳下。此處守衛夜巡遠比民坊間嚴密得多,歡娘與妙妙大氣都不敢多出。
好在終究是安然到了秦府,歡娘擡頭看着這座百年大宅。
據說京城這座秦家别院是秦老太傅的曾祖拜相時得前朝舊帝所賜。兩百年來江山已改姓了趙,秦宅卻仍是姓秦。而這樣的世家,哪裡又隻有秦氏一家?
倒也怪不得龍椅上的那位容不下他們。歡娘收起雜念,她照着秦蘭所言遞上了手信玉佩:“我要見太傅。”
秦蘭的碧澗小院三折,青瓦老桑。而京城秦宅卻不同,更像是女學。一樣的古樸中少幾分幽婉,卻多幾分肅穆。
秦太傅居正。
歡娘一路走,秦宅中的燈便一路亮,亮到主屋前才停下。門口老婢低眉:“姨娘稍候。”
夏夜裡無風,此處卻無半分悶熱。歡娘總覺鼻尖有幽香陣陣,尋香看去,檐下植着三兩劍蘭。那劍蘭被養得極好,淡紫色的花墜着,叫蘭葉輕折腰。
有侍女見她看那蘭花許久,上前輕道:“那是太傅手植,日日都要親眼瞧過的。”
歡娘從未見過養得這樣好的花。蘭香陣陣,仿佛洗去了她這身夜行的風塵與驚疲。她移不開眼:“太傅精于養蘭。”
“養了十年了。”
是一道蒼老的聲音。
歡娘忙回頭看去——
年過古稀的老者身披道袍,他兩鬓已白,交于身前的雙手像秦蘭院中的那棵老桑,滿是歲月蹉跎過的痕迹。
侍女為他遞上手爐,他接過,對歡娘道:“進來吧。”
他此刻仿佛隻是個尋常老者,被仆從攙扶着落了座:“叫你見笑了,近來身子有些不好。”
歡娘忙道不敢,卻聽他又道:“蘭娘的信我已看過,你放心,那位姑娘我已叫人帶她安置了。”
“多謝太傅。”歡娘猶豫道,“不知太傅要如何救夫人出來?”
柳和用的,是這天下最好用不過的一個字——孝。
婆母染疾,要兒媳近前伺候,誰敢說一個字的不是?女學自然是告假的,探訪也是不該有的。歡娘實在不知有什麼方法能帶她出來。
秦太傅的辦法也一樣的簡單,他道:“我今夜病重不起,恐時日無多。最後一願不過是再見我這獨孫一面,叫她為我送終。”
歡娘驚愕于他的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