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冰涼的水霧在鐘乳石的尖端凝聚成滴,墜落的聲響在洞穴中回蕩,又淹沒在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中。隐約有蝙蝠拍打翅膀的聲音在頭頂作響,無數道視線隐藏在陰影中,窺視着造訪這巨大的地下王國的不速之客。
對于人類而言,地底洞穴實在太黑暗了。電氣鼠釋放的微光将将照亮了腳下,遠處依舊是無邊無際的漆黑色,裹挾着過重的濕氣和寒意一陣陣向訓練家們湧來,幾乎令人難以喘息。
卡爾和克萊夫的寶可夢大多體型龐大,在狹窄的地底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唯一以靈巧見長的雪妖女也在爆炸中身受重傷,現在和達摩狒狒一樣昏迷不醒。而小夜在自己的精靈球中挑選了好半天,才拎出一隻塊頭不大又不怕冷,還不會一出來就把三個頭依次咬個遍讓主人的冰見家族聲望瞬間跌破闆的可靠選手。
此刻,利歐路正走在隊伍最前方,謹慎地一步步前進。
即使不依靠波導之力,它天生優越的夜視力也足夠支撐它在地底洞穴行動自如。精神頭十足的小犬揮着拳頭打飛幾隻磨着牙想來吸血的超音蝠,又三下五除二踢斷幾乎怼在臉上的鐘乳石柱,草草開出一條笨拙的人類也能勉強通行的路。做完這一切後,利歐路滿意又矜持地點點頭,轉過身——
……人呢?!
三分鐘後——
“克萊夫。”卡爾面帶憐憫之色,“我早建議過你減重的,至少每餐的米飯别超過三盆——”
“老子這是天生的!”克萊夫怒吼着猛捶了兩下自己厚實的胸膛,連南國粗口都氣出來了。
“哎,當着客人的面怎麼能講這麼粗魯的話。要注意維護我們家族的形象啊。”
“得了吧,自從有了這勞什子比賽,冰見家族就沒形象了!”
眼看這兩位的嗓門吵得卡爾肩膀上的皮丘耳朵耷拉了下去,毛豎了起來,五秒之後百分之百要來一通憤怒的電擊,小夜眼疾手快地把手裡的一大團東西塞過去,成功阻止了沒形象二人組繼續制造噪音。
卡爾望着被硬塞到手裡的登山用安全繩,愣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小夜已經麻利地将自己手裡的那端打結系在腰間,“我想這樣會安全一些。”
地底洞穴内部高低起伏,陡坡斷崖随處可見。濕氣與暗河水流的沖刷令岩石變得脆弱,利歐路這樣的小體型寶可夢可以安然通過的地方很可能承載不了人類的重量——就在剛才,克萊夫腳下的岩石毫無征兆地崩塌,整個人險些跌落下去。幸好跟在卡爾旁邊的冰伊布反應快,一道冰光将克萊夫的褲腳凍結在崖邊,這才化險為夷。
斷崖雖不高,但下方見就是湧動的暗河,若是墜入冰冷刺骨的水裡,就算是冰見家族的能力者也會陷入失溫的危險之中。
克萊夫握着小夜遞來的繩索,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下去。
“北鬥,你什麼意思?瞧不起人?”
他當然明白這朵榮譽火苗的意思——用繩索将所有人系在一起,即便有人失足,也會有隊友作為錨點支撐住,不至于跌下斷崖。克萊夫知道比起常年旅行、善于翻山越嶺的自由訓練家,自己或許隻能算個累贅,但這不意味着他能心安理得地去拖隊友的後腿。
這位需要減重的冰見家少年個頭将近一米八,渾身結實的肌肉,配上兇神惡煞的表情足以将膽子小的十歲小孩吓哭。眼見他怒瞪着眼,下一秒就要喊出“老子要掉就自己一個人掉才不禍害别人”,小夜仰起頭,将面具後那雙紫眼睛睜得圓溜溜。
“萬一我不小心掉下去,還碰巧離您遠了些,您不願意救我嗎?”
克萊夫:“……”
不高興同學的臉被憋得青一陣紅一陣,最後一言不發地咬着牙去系繩子了。
總算将這位吃軟不吃硬的選手搞定,小夜暗暗松了口氣,回頭卻見另一人反常地沒有動作,隻是望着繩子發呆,面上隐隐露出憂慮之色。
“卡爾先生?”小夜試探地出聲。
她緊盯着少年,心想該不會得連着裝可憐兩遍吧——幸好卡爾明顯比他的小夥伴通情達理,歉意地笑過後便動作起來。
冰見家的兩個少年是都活躍于競技場的學院派訓練家,多年不親自爬山鑽洞,安全繩的系法也忘得七七八八。連放哨的利歐路都忍不住了,舞起小爪子開始指點卡爾在哪裡打結。
卡爾笑着想要伸手摸摸小犬的頭——被一掌拍開後隻好順勢改成碰個拳以表謝意。忙碌的間隙,他擡頭看了看正幫助克萊夫檢查安全繩的北鬥。
無論是參加比賽時還是現在,這位年輕的訓練家總是表現得寡言、鎮靜。他的話語簡短而冷淡,無論是在和相處多日的友人交談,還是危機四伏的現在。一切微小的神情都被那張飛鳥形狀的面具掩蓋,和鬧騰的南國姐弟倆相比,幾乎像是個時刻緊繃着的、訓練有素的士兵。
——但他也見過北鬥真正的樣子。
大約半個月前,他曾經收到烈焰谷的好友發來的視頻。那是一段拜火節當天的錄像——拍攝人的水平顯然欠些火候,鏡頭晃得直令人眼暈,都快要分不清哪隻是火焰鳥,哪隻是火焰雞,哪隻是穿着插羽毛的奇裝異服的人類。
大約有十幾秒,鏡頭對準了那個發色與衆不同的異鄉旅人。
她沒有将頭發一絲不苟地束在腦後,也沒有故意壓低嗓音僞裝自己;畫面中的紫發年輕人任由蓬松的短發自然垂落,代表榮譽火焰之民身份的發繩被歪歪扭扭地系在一側,坐姿也是放松的樣子。即便被失禮地用手機怼臉,她也隻是好脾氣地笑笑,招呼拍攝者來吃剛出爐的糕點。
“不不,還不到坐下的時候——這可是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參加真正的拜火節哎!”攝影擔當的棕發少年手舞足蹈地說,“等會兒我打算讓陽羽他們再跳一遍舞,剛才光顧着激動都沒錄像。”
“嗯,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丹羽大人已經盯着你一分鐘了。再不好好吃飯可能會被啄喔。”
“呃?那我得快點溜。”
舉着手機的少年很快便跑開了。本地人與異鄉人的談笑聲融化進搖曳火光,都化為那段粗糙的視頻中溫暖又明媚的色彩。
若不是獨一無二的火焰鳥羽毛證明了身份,任何人都不會把視頻裡那個笑意柔和的女孩和風雪戰役中冷淡又強勢的“訓練家北鬥”聯系在一起。
克萊夫已經系好安全繩,跟在利歐路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嘴裡似乎還在嘟嘟囔囔地發洩不滿。卡爾拍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好啦。我們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都沒受傷已經是個奇迹了,與其抱怨不如感謝好運的眷顧,不是嗎?”
并不是什麼好運。
即使旅行經驗不多,卡爾也知道,承受了大爆炸的沖擊,又毫無防備地從高處墜落,即使有寶可夢的拼死相護,也絕不可能連一處傷筋動骨的傷勢都沒有。是那位拯救過烈焰谷的旅人用同樣的方式拯救了他們,趁着墜落者短暫地失去意識,将時間線撥轉到了傷口未曾出現時的模樣。
——而卡爾也清楚地知道,拯救生靈的月之心并不庇護使用者。縱使北鬥身手了得,真的能在毫無征兆的爆炸與自由落體中保全自身嗎?
“咣!!”
巨大的聲響在地底洞穴回蕩,幾乎制造出了沖擊波的效果。正走神的卡爾被震得大腦空白,滿腔對隊友可能負傷的憂慮都被沖成了亂碼。
他連忙眼冒金星地朝前看——便見一隻灰突突的石頭寶可夢正在到處亂撞,幾乎轉成個大陀螺。奈何利歐路雖然身材矮小,力氣卻更勝一籌,很快便将它死死按在岩壁上動彈不得。
北鬥一臉平靜地又抛出一個精靈球。深紫色的幽靈嘻嘻笑着浮現出身形,輕車熟路地用精神力将朝北鼻整隻舉起來,令它有力氣沒處使。被舉的家夥頓時氣得罵罵咧咧,整個洞都飄滿了寶可夢髒話。
卡爾:“……”
卡爾:“?”
克萊夫看出了友人的迷茫,不耐煩地努努嘴,“剛才指南針摔壞了,這家夥說他有能判斷方向的寶可夢。”
天知道為什麼,話音才剛落這群寶可夢就開始内鬥,把克萊夫驚得差點腳滑再摔一次。
見兩個小夥伴的眼神越來越疑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當做虐待寶可夢的犯人押走,小夜連忙開口解釋了原委。
朝北鼻并非她所有,小夜隻是受人所托帶它出門散心——了解了内情後,兩人這才露出了然的神色。
在學生黨或是上班族之間,這類業務都相當常見。卡爾立刻理解了朝北鼻暴躁的原因,仗着岩石寶可夢被禁锢着不能動彈,伸手摸了摸它堅硬的身軀。
“好啦好啦,别這麼生氣。”有充足的對付刺頭寶可夢經驗的少年訓練家笑眯眯地說,“你的主人也一定在思念你——看到你這麼精神,他也會很開心的。”
朝北鼻:“……”
小夜:“……”
眼見卡爾試圖用語言和肢體動作安撫朝北鼻……然後因為光線太昏暗,手戳進了朝北鼻的鼻孔,小夜默默擡起手堵住了耳朵。
朝北鼻:“……”
朝北鼻:“嗷嗷嗷嗷嗷!”
一通雞飛狗跳之後,鬧累了的朝北鼻終于安靜了下來。小夜擦了把汗,指了指朝北鼻面朝的方向。
“這邊是南。”她理直氣壯地說。
被嚎怕了的卡爾和克萊夫默默對視一眼,已經提不起質疑的力氣了。
三人在黑暗中一點點摸索,朝向卡爾所說的“天窗”——地下洞穴的出口所在的西南方前進。
地底洞穴陰冷潮濕,腳下的路崎岖不平又時常打滑,行進起來甚至比一般的山路更加耗費體力。而籠罩四周的黑暗令人無形多了份心理壓力,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小夜觀察着兩位隊友的體力和精神狀态,正思考着什麼時候提出暫停休息,走在隊伍最前方的利歐路和卡爾停下了腳步。
在他們面前,暗河之水滾滾而過,阻斷了道路。
“——所以,附近隻有這一條路,是嗎?”
北鬥和他的利歐路用一樣的姿勢點點頭。
他們用波導之力将這附近探測了個遍——事實證明,除非改變方向繞路,否則渡河就是唯一的選擇了。
在地底洞穴的暗河漂流是極其危險的事。每年被地底的河流與深潭吞噬的探險家數不勝數,連小學的課本上都寫着“在山洞中決不能踏足未經探測的暗河”。而小夜深知時間緊急的當下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并未露出憂色,依舊平靜地道:“不如在這裡休整片刻,讨論一下渡河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