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四号,因着楚葉病情剛好,身上沒什麼力氣,所以這兩天沒去地裡賺工分,也正是因為這,她得以好好思索接下來該走的路。
晚上楚父楚母下工回家,楚葉自覺地承包起做飯的任務。
家裡的竈台是用磚頭和泥土壘起來的,使用了很多年,看上去黑黢黢的。楚葉先在燒火洞裡放入些許幹牛糞,接着放稭稈,順手攬起一把幹樹葉,用火柴點燃,扔進燒火洞,最後拿起旁邊的蒲扇,輕輕送風。
待樹葉燒完,有些幹牛糞和稭稈上就起了火星子,蒲扇一吹,火星子起來連成小火苗,等待片刻,火勢逐漸變大,再往裡送些柴火,就可以做飯了。
這種技能對任何一個農村孩子來說都是必備的,更别說上輩子結婚後楚葉做了多少年的飯菜,早已駕輕就熟。
接着往炒菜鍋裡放上少許豬油,待油燒熱倒入切好的蒜末,這時濃烈的香味彌漫在整個屋子,楚葉又往裡加了剛切好的胡蘿蔔絲,稍微翻炒,紅綠相間,又看起來油亮亮的。
之後添水,燒開,下紅薯面,不過片刻,面條就浮了起來,這時候原本清亮的湯也變得泛白粘稠,再撒上些許鹽巴和蔥花,出鍋。
楚葉舀出三碗,端上飯桌,桌子上方吊着一盞白熾燈,暖黃的燈光照亮屋子,也将碗裡的面條襯的格外誘人。
湯面上泛着些許晶黃的油花,胡蘿蔔絲混着蔥花,看起來格外養眼。楚葉并不太餓,就把更多的面條放在二老碗裡。
湯面本不是什麼稀罕物,隻是在外幹活一天,回家喝一碗熱乎乎的,暖心又暖胃。
吃罷飯,楚父又提起媒人的事,楚葉隻打哈哈說現在太晚了,明天再說這事,推脫着哄着二老去睡覺。
他們家裡是一處四方寬大的院落,四周築立着泥土牆院,門口豎着兩扇木門,推開木門走進院子,左邊一棵三米高的樹,右邊打了一口井。
屋子分正堂和偏室,都是土瓦砌的房頂,正堂進去就是吃飯桌子,靠牆砌着竈火台,左右各一個房間,沒有門,隻扯塊布懸在門洞上,當作是遮擋視線。兩個房間分别住着她和爹娘。
緊挨着爹娘屋子那邊,還有個小單間,算是家裡的偏室,裡面住了她弟弟楚光耀。如今才上初中一年級,這些天在鄉裡的中學沒回來。
以前她三個姐姐還沒嫁人,楚光耀年紀小,爹娘不放心,就跟着他們一起睡。那時候往往是大姐和二姐睡在偏室,三姐和她一起睡。
想當初,他們楚家也闊綽過,曾經楚葉的爺爺就是村裡的支書,因為這,他們家的院子才修的又大又寬敞。
隻不過到了她爹這裡,家裡就大不如從前了,她爹讀書不行,隻堪堪讀完小學就吵着要回家種地,在他看來,他爹那麼牛哄哄的當個村支書,也不過是帶着村裡人一起種地。那他讀完書回來不還是要種地!
晚種地不如早種地!
後來她娘又連生下四個女兒,因為這事,村裡人傳了閑話,說老楚沒本事,生不出兒子。楚葉還記得她小時候,楚父抽着旱煙袋怒罵她娘,“都是你這不下金蛋的雞!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害我在村子裡丢臉!”
這種話,一度讓家裡的女性很是恐懼。之後弟弟出生,姐姐們長大,楚父又匆忙相看條件不錯的人家,一一把姐姐嫁了出去。
也因為這,家裡收了不少彩禮錢,她爹的腰杆子又挺起來了。如今聽說有錢的趙家相中楚葉,心思就又活絡起來。
這些,楚葉心知肚明。
聽見隔壁鼾聲微起,她看了眼時間,披上一件薄棉襖,走出屋門。
深夜的農村一片寂靜,月光如流紗鋪落在土路上,使得在夜裡也能看清腳下。楚葉沿着記憶中路線前往即将出事的地方,路邊偶有家養的狗亂叫,待人走過,又很快沒了聲音。
隔着幾步就有還未睡下的人家,透過窗戶閃着瑩瑩的燈光,遠處高山林立,有風吹過森森樹木,發出呼嘯聲音。
楚葉一心往河岸走去,她清楚地記得,上一輩子突發河水,沖垮了兩處舊房子。
那房子分别是老張家和老李家的舊住址,以前兩家長輩搶到的好地方,一度也是在村裡炫耀的談資。隻是後來相應号召,要在村裡修建河堤,聚水養源,村裡人浩浩蕩蕩地加入幹活隊伍。
這樣一來,原本的好地方也變得不好了,況且村裡其他人都住在東邊,他們兩家反倒像是被抛棄的。索性又搬回村裡,原本的房子也就這麼被閑置下來。
在她的印象中,這兩家已是鮮少回去,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齊齊回去不說,還倒黴的碰見這種事。
上輩子的這個夜裡,倆人被大水沖走,待村裡人聽到動靜趕過去時,分别在河岸邊找到了倆人,看着雖狼狽,性命卻無礙。頂多是在水裡被石頭木頭撞了身子,留下些皮外傷。
其中張伯見到來人,欣喜萬分,急切地領着大家趕到一水流湍急處,衆人這才發現了同樣被水沖走的男知青。隻是他們來晚一步,大量的河水沖進知青的口腔,人已經沒了呼吸,臨死前,手裡還緊緊地抓着一旁柳樹垂下的枝條。
衆人把他從河裡撈上來時,都神情悲切,這知青還不到二十歲,着實是年輕。而人群裡的張伯卻在這時跪在地上不住地給他磕頭,老臉上是涕泗橫流。
經張伯哭訴,村裡人這才知道,原來大水沖破屋子的時候,是這名知青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兩人一起被沖進水裡,順水漂下時,知青盯住路邊的柳樹,趕緊伸手抓住,才讓兩人沒被繼續沖下去。
隻是這樣也不是個事,知青拖着張伯也上不去,于是使勁把他蕩到岸邊,讓他先上去,等到了岸上後,他回頭去救,卻發現自己的力氣不足以把一個成年小夥撈出水面。
畢竟,張伯都六十多歲了。
在這種情形下,知青讓張伯先走,去多喊點人過來,他還能再堅持。
卻不想等到喊人過來時,他早已沒了力氣,淹死在這冰涼的河水中。
——
半個小時後,楚葉遠遠看到一處房子亮起的微光,相隔二百米左右,又伫立着另一間亮燈的小屋,她心中閃過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