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陰陰這一睡,便一整日。
等她醒過來時,正逢日落,晚霞如胭脂般嬌豔,劉嬷嬷在廚房忙活,飯菜的香氣飄蕩在餘晖的小院兒,阿玉則拿着木桶給那顆郁郁蔥蔥的老樹澆水。
沈陰陰一時間有些恍惚,剛醒來之後的孤寂仿佛在看見這平和靜好的一幕後消散殆盡了。
“姑娘,您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告訴夫人請府醫過來?”
劉嬷嬷這回親自送過來飯菜。
沈陰陰睡了一整日,最初她還以為是被四姑娘找上門來挑釁,故而臉皮兒薄,羞的!
但後來她實在不放心,悄悄進來看了看,沈陰陰的确是睡着,心大的很,沒半點羞憤的意思。
沈陰陰搖搖頭,慢悠悠的夾了一塊蒸鴨肉放入口中:
“阿玉去準備一件合我身型的圓領袍,嬷嬷你把從侯府到太府寺卿府上的地形圖給我畫一張。”
她說的風輕雲淡,像是在讨論這道蒸鴨肉的鹹淡一樣自然。
劉嬷嬷一愣,猛地擡起頭來盯着沈陰陰,似乎是沒聽清的樣子:
“姑娘說….說什麼,您是要出去?”
“我不想再說第二遍,今晚我要翻牆出去,你們要替我打好掩護。劉嬷嬷,你如今身契在我手裡,我不管你心裡向着誰,可你隻能忠于我!”
沈陰陰把話挑的如此明白,倒讓阿玉和劉嬷嬷一時間都沒緩過來。
阿玉沒有想到,原來還能把劉嬷嬷這個老虔婆收為己用,心裡邊對沈陰陰的敬佩之情又重了幾分,她率先反應過來,低低應了一句,便出門去尋圓領袍。
在她離去之後,屋内隻剩下沈陰陰和劉嬷嬷二人。
劉嬷嬷低着頭,盯着自己腳下那雙平頭小花履和黑亮的桐油原木地闆,她額間不斷冒出汗珠,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乃至沈陰陰慢條斯理的咀嚼聲,都清晰的傳入她的耳朵裡。
沈陰陰也不催她,畢竟劉嬷嬷不是阿玉,她在這個侯府宅院裡生活了半輩子,自然有顧慮和考量。
劉嬷嬷可以巴結讨好她,可以深夜為其做玉露團,可以表忠心,可以說好話,但讓她與沈陰陰狼狽為奸,一起隐瞞真相,是不容易的。
因為這樣,就不再是單純的主仆關系,而是真真切切,知道同一個秘密,隐瞞同一個秘密的,同一條船上的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眉梢的汗珠滴落入地,劉嬷嬷猛地一擡頭,下定了決心:
“侯府在南坊街,而九寺卿的府邸則在北坊街,一南一北,路途不近,若是步行隻怕要兩個多時辰。我知道有一條小路近道,姑娘出了南坊街去到西市,可以雇一輛驢車,坐到北橋長街,再走那條小路,便能最快到達北坊街。”
沈陰陰放下竹筷,終于露出了一抹笑,她就知道,找劉嬷嬷準沒錯。
魏冉和阿玉不了解酆都城,更别說知道太府寺卿的府邸在哪處,不像劉嬷嬷,連哪裡有近道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人老,還是有好處的!
夜色降臨,沈陰陰換上一身群青祥雲圓領袍,頭發高束,用黑色軟镤頭巾包起,好一個俊俏的小郎君。
阿玉見沈陰陰的皮革帶上空空如也,便将之前沈陰陰時常把玩的玉葫蘆系了上去。
“姑娘真好看!”阿玉美滋滋的,大酆朝風起開放,自前朝起女子着男袍便成為一種風尚,至今仍流傳。
沈陰陰的心情卻有些沉重,今夜必不能如昨夜一般坎坷!
簡單交代了一番阿玉和劉嬷嬷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南坊街住的是侯爵國公,六部尚書,而恰恰好永平侯府所處位置臨近街尾,尤其是沈陰陰的那方小院子,更是像整個侯府多出來的一樣,從西邊的牆翻出去就是南坊街。
如劉嬷嬷所說,沈陰陰出了南坊街繞小路走了兩刻鐘到了西市。
酆都城中有東,西二市。其中西市最為龐大熱鬧,是權貴的消遣之地。
西市靠近南坊街,西坊街,順坊街,這裡販賣的東西多是胡商從番邦異國淘弄來的奇珍異寶,奢侈異常。權貴子弟最常光顧的酒樓,花樓也盡在此處。
人人都說,西市是個消金窟,隻要進去,不灑出去半斤金子,是出不去的!
沈陰陰對西市并不感興趣,隻在入市口花了半串銅錢租了一輛帶棚子的驢車。
驢車上搭着簡陋的木架上,木架上又披蓋着麻布,雖然寒酸,但重要的是外面的人瞧不見裡面的人。
西市的繁華喧鬧,漸漸被抛之腦後,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到了北橋長街,沈陰陰下了車,按照劉嬷嬷畫的地形圖,快步走進一條小巷。
巷子幽深而狹窄,周圍沒有燈火,沈陰陰目不斜視,順着路一直走到深處,左手邊開了一間店鋪,沒有摘牌,隻在門旁挂了兩隻紅燈籠。
聞着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酒香,沈陰陰猜測這是一家酒肆。店内的燭火昏暗發黃,櫃台前店掌櫃埋頭疾筆,裡面好似還有兩個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