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已然起身,而劉嬷嬷還跪在地上,看着兩人進了主屋,又關上房門,裡面卻沒點油燈。
“嬷嬷,那就是王爺嗎?瞧着….有些個弱不經風,但是個好人,我爹娘他們多虧了王爺……”
阿玉在一旁絮絮叨叨,之前總覺得煜王爺配不上她家姑娘,可如今人家對她有恩,瞧着姑娘也喜歡,方才那麼一打眼兒,也覺得挺般配的。
“夫人的事兒終于解決完咯!咱們可以睡個好覺了,嬷嬷,你聽見沒有?你怎麼還跪在地上!”
阿玉想要去拉劉嬷嬷,卻被劉嬷嬷一把推開:
“睡什麼睡!今夜哪能睡得着?我得去燒熱水,到時候姑娘和王爺叫水怎麼辦!”
劉嬷嬷自個兒起身,打掃着衣裳上的塵土,探着腦袋張望着黑燈瞎火的主屋,琢磨着一會兒就得出動靜。
“不行,我得趕緊去燒水。”
阿玉撓撓頭,盯着劉嬷嬷去廚房的背影,什麼叫水?那是個什麼東西?她撇撇嘴,不知道劉嬷嬷又是犯什麼病。
屋子裡黑漆漆的,
魏冉坐在房梁垂下來白绫上蕩秋千,饒有興緻的看着地上的人。
沈陰陰和姜凝曜并排坐在長塌上,看着地上的圓桌旁蹲了個黑影子,蜷縮起來,一動不動。
“果真老實多咯!”魏冉在半空中發出歡快的笑聲。
地上的黑影慢慢擡起頭來,眉目被厚重的劉海兒所掩蓋,瞧不出他的神色,但語氣卻低沉: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這是對沈陰陰說的,把他放出來,卻不讓他殺李氏,又把他關進去,如今再放出來。
“請你幫個忙。”沈陰陰搭着姜凝曜的肩膀,語氣随意,沒有半點兒求人的意思,像是在閑話家常。
盛豐仰起頭:
“憑什麼?幫了你,我有什麼好處?你能幫我殺了李氏?還是沈望之?亦或是毀了永平侯府?”
銀灰的月光透過窗灑在一角,這個時候,姜凝曜才看清盛豐的長相,穿着暗褐色纏枝紋衣裳,一身老氣的女子裝扮,那張臉卻帶着陰柔的美麗,尤其是那雙眼睛,勾魂奪魄。
沈陰陰有些個累了,她把頭靠在姜凝曜的肩膀上,也不管他是何反應,對着盛豐嗤笑一聲:
“報複李氏?報複沈望之?那拐走你的牙販子呢?把你調教成供人玩樂的幕後黑手呢?難道你都忘了?”
盛豐緊握雙拳,牙齒咯吱做響,姜凝曜看見他周身的黑氣隻在瞬間便濃郁蒸騰。
顯然,沈陰陰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不甘和怨恨。
沈陰陰繼續道:
“我想知道,你口中那個大院子,在哪裡?”
盛豐沉默,他低下頭,維持着最初的姿勢,屋子裡靜谧下來,隻能聽見兩個活人的呼吸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姜凝曜感覺到沈陰陰平穩的呼吸噴灑在脖頸處,垂眸一看,已經閉上了眼睛,一濃鴉羽垂在睑下,仿佛是睡了過去。
姜凝曜眼神飄忽,移到微翹小巧的鼻梁,又覺得别扭,再往下移,就是一口柔嫩飽滿的唇畔,更加别扭了,他幹脆閉上眼睛。
溫熱的呼吸帶着香甜果桃的味道噴灑在脖頸,身處黑暗中,觸覺卻越發敏銳了,姜凝曜正要錯開身體時,盛豐開口了。
而與此同時,沈陰陰也睜開了眼睛,漆墨般的眸子蘊藏星辰的光亮,沒有半點兒惺忪困頓的意思。
可惜,姜凝曜沒有看見。
“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我也記不真切了。”
盛豐緩緩的擡起頭,側頭看向窗棂處月光照進的那一抹光亮:
“我隻記得幼年時吃喝不愁,還學過幾個字,有一年廟會放河燈,隻不過一眨眼,身邊的仆從就不見了,一塊破布捂住口鼻,再睜眼就是在一輛驢車裡,那裡面有十幾個孩子。”
“他們在吃食裡下了藥,大多數的時候我都在昏睡,中間坐過一次船。到大院子裡時,大概是深秋,我身上的衣裳已經不能禦寒了。”
沈陰陰默默将這些細節記住。
盛豐的神色有些茫然:
“那裡有很多孩子,我隻記得那些人進進出出,手中拿着紙墨記錄着什麼。我被帶到一個房間,被問生辰八字,而後又帶到另一個房間,如此反複……”
記憶太過于久遠,那天于盛豐來說,周遭的一切都亂糟糟的,除了同行一路的夥伴,院子裡還有許許多多孩子,一眼望不到頭。
但沒有一個人哭,因為哭出聲的,都被帶走了。
那些人帶着猙獰的面具,記錄着他們的生辰八字,帶着他們去一個又一個房間,每個人都有一個序号,他被叫做十九。
所有的孩子被當作物品一樣打量審視,而周圍一直有人在記錄着什麼東西。
直到臨近傍晚的秋風吹來,他冷的發抖,而這場人擠人的鬧劇也終于迎來了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