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毛小雨從夜空垂直而落,沒入青石闆,留下淺淡的水痕。
柳府角門處有兩間堆放雜物的房間,其中一間點燃了橘黃色的燈火,裡面三三兩兩的人影映照在門窗上。
尤氏站在房門三丈之外,任由小雨打在肩頭。
南嬷嬷不知去哪兒尋了一把油傘來,傘撐的骨節處都斷了兩根:
“夫人,您去屋裡避一避雨吧,夜深露重,萬一着了風寒可怎麼是好?我瞧着兩位真人和老爺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您總不能守在這兒一晚上吧?”
尤氏站在傘下,回頭環視了一圈,方才圍住巷子的那些随從,此時也同樣圍住了這兩間雜物房。
她知道這些人,都是前院的,隻聽柳橋州一人吩咐。
“我不能走。”尤氏語氣淡淡:“我得看着大朗好起來,不然……我頭上的發簪多得是,随便一個都能紮進去捅破我的脖子。”
南嬷嬷苦着臉:“您别說這種話,會好的….會好的……”
尤氏不再開口,隻隔着雨夜看向那間燈火昏黃的雜物間,目光幽深,心裡冒出一個猜測。
她跟南嬷嬷是兩個人,而屋子裡也隻有她們師徒二人,剩下的全都是柳橋州的人……
柳橋州禦下有方,心思缜密,這些人的嘴嚴的很,而自己出來時也不曾對底下人交代,若是真的出了事兒…..隻怕….也無人能知。
幾滴雨打在油傘,飛濺在尤氏的手背上,一路涼到了心裡。
房内,
簡單收拾出來的雜物房,廢棄的木料都堆放在牆角,西牆有一座老舊的軟榻,上面滿是灰塵,而柳風從就躺在上面。
除此之外,還有兩個月牙凳,和一張方桌,桌上燃着一根手指長短的蠟燭。
馬大燕自進了屋子後,便站在角落,她半個字也不想說,為了能吃口肉,她下了山,又為了五百兩進了柳府。
如今又稀裡糊塗的,跟着簽下了什麼生死契,她悔不當初,還不如就在山上吃饅頭呢,起碼還能活着喘氣兒。
馬大燕蹲在角落懊悔,而沈陰陰則自顧自的坐在月牙凳上,像是閉目養神。
柳橋州等了一會兒,見她們沒有絲毫動作,冷笑一聲:
“你們就是這樣救治大朗的?”
沈陰陰聞言睜開了眼睛。
柳橋州也再沒了耐心,直接開門見山道: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後的人是誰,煜王爺,對不對?我們柳家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一次次針對與我,又或者說,煜王爺又受了誰的指使,想把我置于死地 !”
其實,讓柳橋州害怕的是第二種猜測。
姜凝曜雖然身份尊貴,卻隻是個不涉及朝政的纨绔,柳橋州與他無怨無仇,更談不上有什麼交集。
何苦要一次次進出柳府,柳橋州可不會相信,姜凝曜善心大發,真的想救治柳風從。
柳橋州看也不看馬大燕,隻盯着沈陰陰一個人: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煜王爺能許諾你們的,我也能。别忘了,他身份再尊貴也是閑散王爺,而我再不起眼,手上也有三品官員的實權!”
尤氏看不出來這兩個人誰做主,但柳橋州卻能看出來,這個不起眼的小道姑說話才做準。
果然,他這番話說完,馬大燕就下意識的看向了沈陰陰。
沈陰陰隻笑笑,捋了捋耳邊的碎發:
““話我已經說了兩遍,這是最後一遍,我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救治柳小郎君。至于為何遲遲沒有動作,是因為時機還未到。”
柳橋州眯了眯眼,眉目間藏着怒意:
“既然你死不悔改,那就怨不得旁人了,結果如何,你都得自己擔着!”
說罷,便再也不看她們一眼,閉眼假寐。
沈陰陰嘴角微微揚起,眼睛掃過躺在榻上的柳風從,停頓了一瞬,随即單手抵在桌上,托着下巴,也閉上了眼睛。
馬大燕看着他們一個兩個都是這副樣子,她心裡邊有好多疑問,卻因着柳橋州在這兒不能問出口,她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心疼的摸了摸自己脖子。
昨夜她差一點兒就被柳家的瘋子老太太掐死了,連她自己都以為命喪于此,但等她再醒過來,卻發現自己依舊躺在原地。
發病的老太太沒了蹤迹,屋子裡婆子的呼噜聲依舊,夜空依舊那麼漆黑,前院的吵嚷還在…….
馬大燕一時間迷茫恍惚,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下一刻脖子上的刺痛令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是那瘋婆子關鍵時刻松開了手?還是她福大命大?又或者有人救了她?
馬大燕無從得知,她回憶着昨晚的事情,眼皮越來越重,漸漸睡了過去。
在夢裡,她又回到了冰涼的青石闆上,意識渙散,周遭被黑暗籠罩,脖子上的那雙手宛如惡鬼的利爪,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