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橋州的屍首快馬運回了酆都城的那天,下着大雨,天空陰沉沉的,被黑雲覆蓋。
沈陰陰盤坐軟榻上,身上披着一條薄薄的毯子,手中拿着一把錐子擺弄,桌上擺着兩塊半巴掌大小的青玉和紅玉。
阿玉和劉嬷嬷被雨淋濕了大半,正用幹淨的棉巾擦拭着。
“诶喲,天可憐見兒!柳夫人都哭暈過去了好幾回,瞧着怪不落忍的。這麼大的雨,遠遠的都能聞見屍臭味兒,啧啧……真是造孽哦!”
劉嬷嬷一邊擰着衣裳,一邊感歎,今日柳橋州的棺椁被運回來,除了朝中交好的大臣還有不少百姓冒着雨去瞧。
阿玉發梢還在滴着水:
“對了,姑娘。王爺也去了,我瞧見他還跟柳家小郎君說了幾句話,不過沒多留便走了。”
沈陰陰點點頭,并不做答,而是拿起矮桌上的青玉塗塗畫畫,不知要做些什麼。
阿玉和劉嬷嬷還在感歎着,就聽小院虛掩的門從外面打開,是獨自撐傘而來的沈緣。
“你這兒倒是清閑。”
進了屋,沈緣也不客氣,自己拿起圓桌上溫熱的茶壺便倒了一杯自顧自的喝着。
沈陰陰頭也不擡,聞見一股淡淡的湯藥味道:
“夫人的病好些了嗎?”
沈緣搖搖頭,面露擔憂:
“伯娘這是心病,隻能慢慢将養着。”
沈陰陰進宮的事情沈望之已經知道了,李氏那裡根本瞞不住,更何況前些日子沈绮又派晚玉來了永平侯府,親自探望了李氏,在忍冬苑呆了好一會兒才走。
臨走前,晚玉還拿着不少宮裡的好東西送到小院兒,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奔着息事甯人。
沈绮的意思是,沈陰陰也姓沈,是沈家的姑娘,将來出嫁也要有娘家人撐腰,往後再給她選一門好親事,一家人總不能說兩家話。
沈陰陰不想探究沈绮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晚玉走後的當天夜裡,李氏的病就又重了,一直到如今也未好。
沈緣倒是經過那件事後,跟她們越發熟撚起來,三天兩頭的往小院兒跑。
說起這個,沈緣小心的窺看沈陰陰臉上的神色:
“姜嬷嬷也病了,人都瘦成皮包骨了……”
沈陰陰任她瞧,面色無波,說出話卻不留情:
“那不是活該嗎。”
沈緣被她的話一噎,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抿着唇,倒是可憐巴巴的樣兒。
對于她的心思,沈陰陰清楚得很,見她這副樣子,不由得歎了口氣,隻覺得自己忒心軟了。
“我喜靜,大家各不相幹就好,沒有下一次了。”
這話一說出來,阿玉和劉嬷嬷都不意外,倒是沈緣滿臉的不可置信,吃驚于沈陰陰對這件事輕輕放過的大度寬和。
她自己反倒是紅了眼眶,有些羞愧:
“五妹妹,你…..你真好,我替伯娘謝謝你,往後誰要是對你不好,我第一個上前為你出頭!”
沈陰陰用錐子在青玉上點畫出一個葫蘆的圖案,并不把這話當真:
“這倒是不用,我自己就能給自己出頭。你還是保佑我事事如意,過些平靜日子吧,最好是像之前那樣,沒人搭理才好。”
沈緣揶揄的笑了笑:
“那你沒法子如願了,昨夜大伯還說你住這個小院子不體面,要伯娘給你換到後院的澄風苑去。”
沈陰陰聞言才終于擡起頭來,沈望之這是見她那日被德順高人身邊的道童子送過來,以為她得了高人的青眼,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女兒。
之前她初入侯府,沈望之可是沒提過她半句。
“估摸着要讓侯爺失望了,我不是能讓他得用争光的好女兒。”
沈陰陰說罷,繼續埋頭擺弄着手中的青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幾乎到了傍晚時分才堪堪轉小,馬車在雨中慢悠悠的行駛,拐入了北坊街。
柳府門前挂滿了白幡,雨水将其淋透,莫名凄涼,哭喪聲萦繞不絕,紙錢燃燒的氣味,夾雜着念誦經文的肅然,一切混雜在一起,令人不由得生出幾分恍惚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