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往的車輛絡繹不絕,無人在一輛平平無奇的馬車,停在了柳府的角門處,更無人在意一個圓臉道姑從裡面走出來,上了那輛馬車。
石山穿戴着蓑衣,頭戴鬥笠,掩蓋了大半的面容,駕着馬車悄然離去。
沈陰陰放下手中的書,将小桌上擺放的兩盤糕點朝着馬大燕的方向推了推:
“餓了嗎?先吃些點心,王府那裡暫時不能回去,你先住在望春閣,周海樓已經安排好了。”
馬大燕的頭發被雨水打濕,緊貼着頭發,一張圓臉沒了往日的紅潤,反而透着一股蒼白,雙眼無光,瞧着有些頹然。
見眼前推近的糕點,馬大燕沒有伸手去拿,反而開口問道:
“你有沒有去上柱香?”
沈陰陰一愣,盯着她:
“我以什麼身份去上香?侯府五娘子?還是馬真人的小徒弟?前者身份不能暴露,後者身份名不副實。”
馬大燕一噎,移開了目光,胸口處卻莫名覺得憋悶,她知道沈陰陰說的是對的,但就是忍不住可憐尤氏。
外面的天黑中透着深藍,從車窗的縫隙處看去,能見到青石地闆落下的雨水倒映着街道兩旁橘黃色的光影。
馬蹄聲有節奏的響起,沈陰陰再次拿起書,在這視線昏暗不明,光影斑斓閃過的車廂内繼續看着。
馬大燕咬着唇,神色憋悶凝重,馬車超近路拐進一條無人無燈的小巷子,徹底陷入了黑暗。
情緒似乎就在置身黑暗的這一時刻爆發,馬大燕憋了一路,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聲音帶着微微抖動:
“前天夜裡,柳夫人去房間找我,她掏出那日我給她畫的黃符,小心翼翼的問我說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她無意把符箓打濕了,符箓失效了,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情…..”
沈陰陰舉着書,靜靜的聽她說。
“柳夫人身子不好,又淋了雨,受了涼,柳風從也是個孱弱的身子骨,還有柳家小娘子才十一二歲,什麼都不懂。那些個妾室更是一竅不通……更别提柳老夫人瘋瘋癫癫。全靠着南嬷嬷一個人……若是我留在那兒,還能幫幫忙。”
馬大燕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聲音從顫抖慢慢變得平靜,甚至于不忿。
“上不上柱香沒什麼所謂,但你不能用完了人家就扔!指環找到了,你就撒手不管了,可最初明明就是你先挑起來的頭兒,這才有了後面的事兒!你自己不管就罷了,還讓我也不管,人家喪事兒都沒辦完,就火急火燎的傳信兒讓我走。”
馬大燕的聲音不算小,車外雨聲不停,石山卻也把話聽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心驚,這話裡話外是在指責沈小娘子不仁不義,翻臉無情?
石山駕車的速度不由慢了下來,順着巷子一直走便是望春閣的後門,不遠處,似乎有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石山眯了眯眼,覺得很是眼熟。
馬車内,沈陰陰靜靜的聽完,并沒有生氣,反而輕聲淡然道:
“還有呢?還有什麼不滿,全都吐露幹淨,别憋着。”
馬大燕見她這般,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更加不忿,幹脆破罐子破摔,一股腦兒的把心中憋悶發洩:
“柳橋州就那麼倒黴遇見了山匪被砸死?這指不定就是那些人想要害死他!你倒好,馬上就與柳家撇清關系,要當縮頭王八!别忘了當初是你們執意要查出幕後黑手,所謂真相!”
“興許就是你們貿然行事,打草驚蛇,才惹得那群人發現了端倪,這才殺了柳橋州!如今你們怕了,就撇下柳夫人,撇下柳府,不管他們死活。”
說完之後,憋悶在心裡的情緒終于發洩而出,馬大燕口幹舌燥,粗喘了兩口氣,但總算痛快了些。
她這話也把姜凝曜連帶上了,在馬大燕看來,這兩個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說罷,她盯着對面處在黑暗中的沈陰陰,擡了擡下巴,等着聽一向伶牙俐齒的沈陰陰如何辯駁。
卻聽一聲輕笑:
“是,你說的沒錯。我怕了,我慫了,我不摻合了,不僅我,姜凝曜也是一樣!”
馬大燕沒想到沈陰陰居然如此理直氣壯,她氣的結巴:
“你!你你…..簡直是厚顔無恥!”
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下,車内的兩人卻不曾察覺,沈陰陰的聲音透過車壁與外面淅瀝的雨聲傳入巷子口那個高個子的人耳中。
石山和石岩對視一眼,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師姐,連你也能猜出柳橋州的死不是意外,難道我就不會有半點懷疑嗎?但我必須要裝作不知道,因為已經死了一個柳橋州,我不能再讓其他人涉險。”
沈陰陰的聲音明明如雨一般清冷契合,卻聽的人心裡升起暖意。
“我涼薄也好,自私也罷,不管柳橋州是為何而死,也不管他的死是不是意外,我要的是姜凝曜平平安安。”
說罷,沈陰陰這才發現馬車停了下來,她警惕的探身打開車窗,夾雜雨水的涼風吹進,同時對上了一雙潋滟灼灼、情海泛濫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