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開的正豔,紫色織錦簇簇點綴,濃稠絢麗,微風吹拂散出花香,還夾雜着一方随風搖曳的紅色錦袍。
花香夾雜着茶香,沈陰陰手拿湯勺攪動着釜中茶湯,聲音輕緩:
“她說她曾經伺候過一位娘娘,那位娘娘深受盛寵,自己是她的貼身宮女,名喚綠浮。”
她一邊說着,一邊看着容側妃的神色,肅然闆正的臉上在她提及‘綠浮’名字的時刻,并未表現出絲毫波動。
“綠浮說,那位娘娘早些年為人所害,她日日佩戴的首飾上被塗抹了傷身子的藥粉,故而小産,落下了病根兒,此後一直未曾有孕。”
“直到許多年過去,那位娘娘再次有孕,但這一回她處境艱難,舉步維艱,為保腹中孩子平安,便将此事隐瞞,除了綠浮和娘娘身邊的另一個宮女之外,誰也不知情。”
釜中茶湯再次開始沸騰,沈陰陰依次将蜂蜜,陳皮放入其中,她擡眸盯着容側妃,繼續說道:
“那孩子是個遺腹子,生下來當日,就被娘娘送走了。而後,宮中巨變,娘娘自缢而亡,而她身邊的這些宮人也被冠上罪名,一一除盡。而綠浮自知難逃一死,但她為了能讓另一個姐妹逃出生天,甘願認罪,并親自毀了自己的臉。”
翠綠的茶湯被舀出來,盛放在釉白色的茶碗中,色澤清透,沁人心脾。
沈陰陰将茶碗恭敬的放在容側妃面前,一雙眼睛透亮無比:
“側妃娘娘,這後面的故事,您願意告訴我嗎?”
窗棂處的暖風拂進,除卻紫薇花香,還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冷香。
容側妃指尖撫上茶杯,意味深長的看着她:
“故事便是真假難辨的過去之事,身心向前者不該回首過往,更何況你又如何斷定所謂的真真假假呢?”
沈陰陰掃過一眼窗棂,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麼人一樣:
“那位娘娘便是太祖後宮的珍貴妃,而珍貴妃身邊有兩個大宮女,其一是死去的綠浮,其二是逃出生天,入南禅寺落發為尼的浮屠師太,也就是我的師傅。”
“我猜殿下的樣貌一定很像珍貴妃,所以側妃娘娘不惜利用香料,讓他徹夜難眠,用不危及性命的最小代價遮掩其容貌,就連殿下衣裳的配色,娘娘也是極具心思,讓人打眼一瞧最先注意到的是衣裳,而不是長相。”
容側妃聽罷,輕笑出聲,帶着不屑的語氣道:
“什麼珍貴妃,李貴妃的?而且你怎麼肯定我是在幫他?假如我是因為豫王和豫王妃鹣鲽情深,将我冷落,便故意報複他們唯一的血脈,解心頭之恨呢 ?”
“沈家娘子,我勸你還是别自作聰明!”
沈陰陰卻笑不出來:
“如此說來,你的确惡毒!讓他獨有纨绔之名,卻無纨绔之實。讓他縱情享樂,卻又從不越矩。讓他名聲敗壞,卻不沾染惡習。”
“不止如此,你更是蛇蠍心腸,日日不辍的為他熏陶衣物,準備吃食,看顧起居,從嗷嗷待哺到弱冠之年。這要多大的怨氣,才能忍二十年!二十年如一日的養育他。”
沈陰陰的聲音不大,卻句句有力,隻因簡短的字句包含的卻是漫長歲月,千萬日夜的堅守。
窗外的紫薇花落地,微弱的腳步聲踉跄遠去,屋内也陷入了一片沉寂。
茶湯已經涼了,表面浮着一層薄薄的茶氲。
容側妃半垂眼眸:
“他走了。”
沈陰陰點點頭:
“我知道。”
容側妃擡眸,一雙眼睛直直地看向她,裡面的探究呼之欲出:
“你到底想做什麼?”
沈陰陰舉起茶碗,一飲而盡:
“那枚我仿制的玉葫蘆,想必側妃娘娘已經看到了。而真正的玉葫蘆,在十年前由師傅交給我,她曾讓我發誓,若有一日找到玉葫蘆的主人,便要憂他所憂,愛他所愛……所以,我隻是想保護他,希望他平平安安。”
容側妃冷笑,周身威赫迫人:
“無知者,才最平安!”
沈陰陰此刻才終于意識到這位容側妃娘娘的厲害,其身氣勢威嚴,她隻坐在那兒,身形瘦弱,便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嶽,震懾人心。
但她不能膽怯,她必須要堅定的走下去。
若連容側妃這關都過不去,又談何面對那個至高無上的敵人?
沈陰陰深吸了一口氣,坦然的接受着容側妃宛如千斤壓迫的目光:
“平安與否從來不在于知與不知,而在于敵人之心是否已消,敵人之身是否已死。”
敵人之心可消?敵人之身可死?容側妃忽地笑出了聲,那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中帶着嘲弄的悲涼。
“我遇見過很多聰明的人,但他們都死了,因為聰明人往往都自作聰明!沈姑娘,不要以為你猜到幾分所謂的真相,就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少年人的氣盛沖動,帶着無知無畏的勇氣,但這份勇氣若是撞了南牆,染上旁人無數的鮮血,就會變成此後一生困縛于身的枷鎖,每一重枷鎖,都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沈陰陰望着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逝的隐痛,便知當年内情複雜,定然給容側妃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