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那個地方嗎?在後宮西南角的伊人殿,有一道高牆,牆外便是一片楊樹林。”
姜凝曜抿着唇,思緒延伸,過了好一會兒才躊躇着開口:
“前朝哀帝奢靡無度,喜好酒池肉林,傳聞他曾經命匠人修建一處露天泉林,日日尋歡作樂,最後也死在了那裡。太祖登基之後,便将那處露天泉林燒毀,又砌起一座高牆徹底隔絕,也許…..這就是你所說的那個地方。”
沈陰陰了然,沒想到那地方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怪不得沈绮敢動手,根本就是料定了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再後來,金吾衛滿後宮的搜尋我的蹤迹,本以為是在劫難逃,卻不曾想被恰巧回宮的順德高人救下我。”
姜凝曜眯了眯眼,想到了一個關鍵的問題,插話道:
“可當時宮外已經到了宵禁的時辰,而宮門也早已落鎖。德順高人是如何做到無人察覺回宮的?”
沈陰陰嘴角勾了勾:
“是呢,我也很是納悶。不過還有件稀奇事兒,那天夜裡德順高人帶我參觀了他的藥房,還與我說了許多關于醫理方面的學問,其中還談到了煉丹!”
“煉丹?什麼丹?”
“長生不老丹!”
以陰陽童子的身為爐,血為引,喂他們吃下練丹常用的硃砂,雌黃,雲母,空青等八石,再在金水中放入靈芝,鹿茸,天山雪蓮等名貴藥材,煎服強灌下。
等到身體已經吸收盡這些天材地寶,便要慢慢放盡陰陽童子的血,最後丢入丹爐中煉化成丹。
姜凝曜的眉心擰成一團,像是化不開的雲霧,臉上閃過震驚,懷疑,詫異,迷茫等等複雜的神色。
想要開口說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一股顫栗的寒涼扼住他的喉嚨,将所有話語盡數吞去。
話說到這裡,一切疑惑不解都撥雲散霧,終于露出真相。
‘那個地方‘背後的主人也浮出了水面。
“從拐來的孩子中按照生辰八字,挑選陰陽童子用以煉制長生不老的丹藥。剩下的那些孩子則培養成玩物,輾轉流入酆都城的各個權貴朝臣府中,以此窺探其隐秘,試探其忠心,将整個朝野衆臣把持在手心。”
沈陰陰頭腦清晰的将這些日子以來發現的零碎線索逐條梳理:
“而德順高人便是‘那個地方’明面上的‘主人’,這也能解釋了為什麼,他能在不走宮門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後宮,我猜之前的地下密道,應當連通整個酆都城,包括皇宮。”
所以她才會意有所指的去問江逸,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些許線索。
不知是她運氣好,還是歪打正着,果真讓她驗證心中猜想的答案。
風打了個轉兒,卷起房檐上的一片落葉,暗黃泛綠的葉子晃晃悠悠的落到地上。
“德順高人為什麼要同你說長生不老丹?也許這一切都是他的陰謀,故意引導你,是他在背後……”
姜凝曜開口的瞬間,才驚覺聲音的沙啞。
他撞進沈陰陰明澈的瞳孔中,看見了自己慘白不安的神色,狼狽極了。
“就算德順高人圖謀不軌,别有目的。但他神不知鬼不覺的通過密道進入皇宮,是當金吾衛吃素的嗎?還有那堵高牆外的露天泉林,即便無人涉足,卻也是皇宮,難道那位就當真半點兒不知情?”
若是半點兒不知情,那麼這個皇帝當的未免也太無用了些,可是千方百計除掉所有手足兄弟才登上皇位的人,又怎會無用呢?
正因如此,沈陰陰才急不可耐的挑明姜凝曜的身份,竭力阻止他再摻雜進柳家的事情。
她一直都知道姜凝曜纨绔表相下的黜邪崇正,負氣仗義,柳橋州的事情他早就認定了要查下去,所以她必須得讓他停手。
沈陰陰冷靜的戳破了姜凝曜心中最後一絲僥幸,恐懼面對的現實,終歸赤裸裸袒露在眼前。
“别說了……”
姜凝曜閉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那雙清澈眸子中難堪懦弱的自己。
沈陰陰方才的話一遍遍重複在他的腦海,但同時也浮現出一幕幕幼年時的畫面。
穿着龍袍的男人背着幼小的他,寬厚的肩膀和溫暖後背,如阿父一般可靠安全。
“别說了……讓我靜一靜…靜一靜。”
沈陰陰看着他蜷縮成一團,頭深深的埋入手掌,所有的脆弱和不堪展露無遺,她心底倏地一酸。
過去的真相,讓他難以接受的不僅僅是身份的變化,更是那個男人在心中如阿父一般形象的崩塌。
在此之前,沈陰陰隐約知道安康帝在姜凝曜心中的份量,卻不曾想,當真相揭開後,她親眼看見他這幅樣子,依舊承受不住的心疼。
甚至,她不敢想象當日在煜王府得知真相的姜凝曜,是如何熬過來的。
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夜風不停歇的吹來,帶着陣陣涼意,卻無法撫平複雜翻湧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