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樓,
空氣中彌漫着三清香的味道,清雅宜人,靜心凝氣。
道童子趴在頂樓的欄杆處看着遠處一片燈火輝煌的酆都城,夜風吹過他頭上兩個總角,癢癢的。
“高人,聖人很信任何将軍嗎?”
德順高人盤腿坐在屋内一角,面前擺放着一具棋盤,上面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錯綜複雜,而他的指尖則拿着一粒白棋,遲遲不落子。
“或許說,聖人更信任的是已逝的何老将軍。”
道童子回頭,眨着大眼睛問道:
“何老将軍?為何?”
德順高人撫摸着灰白的長須,婉婉道來:
“何問年是同太祖打天下的左膀右臂,隻忠于天地君國。當年豫王病逝後,還是秦王的聖上,便獲得了何問年的鼎力支持。太祖皇帝崩逝當夜,何問年無禦令,擅自調動南衙十六衛,保聖人順利登基。”
沒有帝王禦令,便調動南衙十六衛,是殺頭的死罪。
道童子更不明白了:
“無令卻能調動十六衛,想必何老将軍在南衙的地位高于帝王,聖人難道不忌憚嗎?”
德順高人微微一笑:
“因為他識時務,連死都死的恰到好處。”
安康帝登基不久,何問年便交出兵權,不問朝政,頤養天年。又過了兩年,重病離世。
一個曾經鼎力相助,為其抛頭顱灑熱血,不邀功,不貪權的人,疑心如安康帝,也隻能記得他的好。
而何聞英也是一脈相承,何老将軍死後,何家漸漸敗落,他沒有不甘不平,反而全然接受,戰戰兢兢,唯皇命是從。
離開酆都城十餘年,保受邊境風沙洗禮,無半句怨言,這番心胸忍辱,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德順高人将白棋落在楸枰一角,原本勢均力敵的黑白子,高下立見。
“所以,何聞英動不得。誰把心思打到他身上,就是在聖人心中釘了一根釘子。”
德順高人的語氣難得帶着些揶揄的促狹。
道童子有些不明白:
“難道他們要對節度使動手嗎?”
德順高人将白棋收回棋簍中,擡頭眺望着遠方燈火闌珊,萬千繁華的酆都城:
“沒人會蠢到對他動手,但可以對旁人動手,以達到得罪何聞英的目的。少年意氣,帶着一腔孤勇,往往會害了身邊的人,隻有經曆痛苦,才能褪去優柔寡斷,變得強大。”
……
永平侯府,
天還未大亮,李氏坐在妝奁前,銅鏡裡的婦人鬓發間有銀絲藏匿其中,面容卻帶着幾分輕松。
“人走了?”
姜嬷嬷拿着細密的篦子梳通發尾:
“天還黑着便走了,難為夫人在侯爺面前為她說情,不然依着侯爺的性子,怕是不會輕易放人。”
沈望之因着沈陰陰得了德順高人的青眼,對這個女兒不由得高看一眼,如今要她再回南禅寺,自然是不願。
李氏費了不少心力,才安撫好沈望之。
姜嬷嬷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
“您說,她還會回來嗎?”
在姜嬷嬷眼中,沈陰陰就是個禍害,私心裡惹不起,就巴不得她離侯府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李氏聞言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反而問起了另一件事:
“前幾日你說看見她身邊叫阿玉的小丫鬟在後院那口枯井附近轉悠?”
姜嬷嬷點點頭:
“是。那丫鬟平日裡不常出來,有天太陽落山後,灑掃院子的婆子瞧見她手中拿着個小木盒子奔着枯井那邊去了。”
李氏垂眸不知再想些什麼,思緒漸漸發散…….
……
馬車出了城門,天邊的朝陽冒出一點兒頭來,隐藏在雲層後,灰粉色的霞光照耀在大地上。
阿玉從車窗探出頭來,看着道路兩旁開闊的農田密林,狠狠的吸了一口氣,興奮極了。
“姑娘,咱們出城了!真好!”
劉嬷嬷撇嘴:
“瞧你這沒見識的丫頭,從小在鄉間田野長大,這些還沒看慣嗎?出個城有什麼稀奇的!”
話雖然是這麼說,臉上卻帶着笑意,可見也是巴不得離開侯府。
沈陰陰坐在馬車中,手中捧着一本《金剛經》,看着窗外的廣闊天地,嘴角含笑。
她在春日下山,在酆都城度過了炎炎夏日,如今再度回到南禅寺,已然是秋意漸濃的季節。
這條路短暫卻安心,沈陰陰知道這是回家的路。
馬車到了南禅寺,車夫一刻也不停留,調轉車頭便匆匆下山。
阿玉瞧着他的那急不可耐的模樣,唾了一口:
“怕是急着回去給夫人回禀呢。”
沈陰陰依舊住從前的房間,靜安師太給劉嬷嬷和阿玉安排了兩間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