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說過,诏令既出,使命必達。即便是舍棄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早就救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所以隻有你活着,我的死才有意義。”
沈陰陰心神一震,她當然不會認為自己的命于這個素未平生的少年有多重要。
而是因為所謂的诏令,這個令,不管是她,還是其他任何人,接到诏令的人,都會如衛羊生一樣,不論什麼方法,什麼代價,即便是付出性命,都會達成。
沈陰陰垂眸,想起衛羊生神乎其神的易容術,必定是從小培養,沉浸于此道才得以大成,而除了衛羊生,還有一些如他一般精于某道的人存在。
她不認為如今的姜凝曜有心力,有時間去訓練出身懷絕技,隐于市井的一批人。
尤其是那句‘诏令既出,使命必達’,短短幾個字,其中的分量卻重如千金。
沈陰陰從衛羊生的臉上,不僅看出了那份舍棄生命的決心,還看見了一種高于生死,貫穿一生的堅毅信仰和使命。
這些人是誰留給姜凝曜的,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思及至此,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濕,沈陰陰擡頭看向廣闊無垠的天幕,她想出了酆都城不是一切的結束,到了單于府才是一切的開始。
……
蠻山,南禅寺。
被燒毀的後院地上滿是黑漆漆的灰燼,殘垣斷壁,燒焦的的房梁雜七雜八的駕在廢墟上。
側殿的小佛堂燃着幽幽昏黃的燭光,靜安師太一身灰麻僧衣,轉動着手中佛珠,口中誦念着往生咒。
房門發出輕微的聲響,燭火暗了一瞬。
靜安師太緩緩睜開眼睛,卻不回頭,似乎早就等着來人,語氣熟撚。
“你來了。”
身後人并不做聲,而是将目光落在了案桌上擺着的一個牌位,漆面光滑油亮,嶄新的很。
牌面上用金漆刻着幾個字,名字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未出閣的女子夭折不能葬入祖墳,大多找個地方埋了,草草了事。
沈陰陰是在南禅寺出的事,屍骨燒毀,永平侯府的人順勢捐了些香油錢,把排位放在這裡。
“她怎麼樣?”
那人的聲音淡淡的,隐着幾分關切在其中。
“你自己的徒弟自然跟你這個師傅一樣,死不了,卻也行蹤不定。”
“走了好,走了一了百了。酆都城是個污濁不堪的爛泥坑,留下也沒有任何意義。”
“那你呢?你為何不走?陰陰托我給你留了話,你若想走,便去單于府找她。”靜安師太不知何時放下佛珠,轉過身後來看向那人。
燈影下,那人一身披着深色的鬥篷,背脊挺直,面容平和,氣質秀麗,隻額角有一道幾乎與肉色融為一體的疤痕。
她先是一愣,而後伸手将頭上烏黑的發冠一摘,露出原來光秃秃的頭頂。
苦笑一聲:
“我走不掉,我已經爛在這裡了。”
靜安師太的目光中滿是失望:
“不是走不掉,是你心有執念,不想走。畫地為牢,困步不前,你自己選的。”
浮屠師太沒有反駁,因為這的确是她自己選的,她甘願困在過往的仇恨中,任由其落地生根,在心中長出不可撼動的恨意。
不怪靜安師太對她失望,連她自己也是如此。
近二十年的苟且偷生,她也曾快意過,尤其是養育陰陰的那些日子,她們師徒二人下山遊曆,看天南地北,在魚米之鄉釀制美酒,在梅雨南橋對飲大醉,在高山峽谷等日升日落。
陰陰總慶幸有她這個師傅,其實是她更慶幸有陰陰這個徒弟。
但是,當報仇的機會出現時,她才驚覺原來仇恨隻是在美好的時光下深藏,卻并沒有消失。
珍貴妃慘白決絕的臉,綠浮替她赴死的毅然……刻在她的腦子裡。
“也許,師傅不該收我入佛門,我的資質太差,道理都明白,卻始終做不到,也是枉費。”
靜安師太歎了口氣,知行不合一,明白再多道理也是枉然,她再次閉上眼睛,誦念經文。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再次傳來浮屠師太的聲音,帶着小心翼翼的詢問。
“煜王待她好嗎?”
靜安師太本不欲再說,但最終還是心軟,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案,那張被歲月侵蝕的臉上才露出了一絲笑容。
房門輕輕打開,腳步聲漸遠,小佛堂内又隻剩下了靜安師太一個人。
夜色深深,月光清冷的銀輝照在山腳下。
浮屠師太回頭看了一眼燈火昏暗的南禅寺,目光中閃過不舍,卻又毅然決然的轉過身,朝着酆都城走去。
臨近宵禁,街上的人寥寥無幾,臨近西市的一條小街,鋪面都收拾着打烊。
浮屠師太進了一家賣黃紙朱砂的鋪子,寬大的帷帽遮蓋住她的面貌,聲音也變得異常冷硬。
“告訴他,盡快安排下去吧,我已經準備好了!”